若水霓裳

第27章


  章舍人推开紫宫大殿其中的一扇门,辰雾生步履沉重地迈入。紫宫大殿昏暗的光线散碎了一地,辰梵没有高坐在龙椅上,只是以一个落寞的背影反对着光线,现在也背对着辰雾生。
  辰雾生双手恭握在前作了个揖,稍低头,向昏暗里的那个背影敬重请安道:“父君。”
  辰梵转过身,抬了一下手,辰雾生直起身来,等待辰梵开口。
  辰梵说:“李莫西已是书国新任的国君。”
  辰雾生说:“是,儿臣知道。”李莫西是书国的太子,理所当然会成为书国将来的国君,无非时间早晚的问题,父君为何要说起这个问题?而且,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些许担忧的神色,他百思不得其解。
  辰梵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辰雾生接过,盯着玉佩上头镌刻的名字:白暮。
  “父君,裳儿……裳儿既然选择了棋国太子白沐云,父君何不成全这一对有情人。”
  辰梵忽然呵斥道:“孤与书国国君向来有来往,此次来的各国王族世家贵胄公子,我根本没有把棋国太子白沐云考虑其中,孤合心意的乘龙快婿只能由苏淇和李莫西当中择选一人。”
  辰雾生实在无言以对,他父君有着与生俱来无上的威严,他亦不敢冒犯。
  辰梵仰天凝望一时,道:“雾生,你可知父君为何有着佛教意义的名字?这是否与王室子弟取名惯有的规矩,多少有些离经背道?”
  辰梵的名字缘于安城的白氏家族所赐,他生来命格异数,长相奇特,很不讨父母喜欢,自小弃养荒郊山林,由白族悦柒小姐收容。那个年轻淡薄的女子悦柒便是他自幼认定的师父,是她教会他何谓君主之道。如何使臣民拥戴,如何为百姓着想。
  她说:“你虽然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所抛弃,但纵观琴国王室,除你母妃诞下你一子,再无其他血脉。梵儿你要答应我,不要去恨着一切,包括狠心遗弃了你的父母,这样没有私欲的人,才可以成为世间少有的一位好君主。梵儿,你记住了吗?”
  年轻气盛的他觉得这非常不合乎道理,如果一个人害了你,令你差点死掉,你还能在此后无数的日日夜夜里,始终保持无所谓,真心实意地永久善待他恨的人,理由只因为琴国王室无人继承,才找了自己这条被遗弃的唯一王室血脉……多多少少有点可笑。
  他渐渐长大,相貌堂堂,读了不少书,增添了几分儒雅气质。他的母妃依旧像他儿时记忆里的那样,冷漠至极,哪怕如今的他已经悄然蜕变,他已然成为她心目中呈现的模样,他一个人孤零零,尴尬地站立于龙椅之下,所有的文武百官跪倒在整个紫宫,鸦雀无声。直至他父君开口说话:“孤的王儿,漂泊在外多年,历经磨难,看尽苍生百态,体恤民间疾苦,孤心甚慰,现孤即封王儿为琴国太子。待孤百年之后,继任孤的王位。”
  众文武大臣道:“贺喜国君觅得佳儿,后继有人,恭贺太子回归紫宫,登王储之位,”
  缄默的他恭恭敬敬地作揖,道:“父君,儿臣可以答应父君将以后来当琴国的王,但是父君,儿臣仅有一事相求,不知父君可否答应?”
  他的母妃吩咐宫人撩开遮挡她的珠帘,冷眼相瞥:“王儿,莫要过分,你父君给予你的身价地位,世上多少人羡慕不来,你怎能如此不知足。”
  他不甘示弱亦坚持己见,说:“难道母妃不认为这本该就是儿臣应得的,今时不过向父君讨个小小的恩典,母妃如此动怒,是为何故?自儿臣回宫之后,母妃对儿臣可谓不闻不问,倒想向母妃问问,儿臣是否得罪母妃了,才会使母妃不待见儿臣。”
  他父君语重心长地□□话语,对着仍要继续争执的母子二人说:“爱妃,何须放不下心中执念,耿耿于怀不休,终究是我们两人欠了王儿的,现在我们不过在偿还欠他的而已。王儿有何事相求?”
  辰梵似乎不能肯定地问道:“父君这是答应儿臣了吗?”
  他父君高高在上,浑候的男声响起耳畔,短短四字,“君无戏言!”
  辰梵重重跪倒于地,伏下身子,他父君十分不解,忙道:“王儿你这是为何,快起来说话。”
  他说:“儿臣儿时在生死迷茫之际,被安城的白氏家族所救,白氏家族小姐悦柒教导儿臣成人,特为儿臣取名,梵。世间最宽宏大量的只有佛,梵取自于记述佛经的一类文字,儿臣希望回归以后仍用其名。” 
  ……
  此后几年,唯一次见到悦柒,是在白氏家族没落的时候,当时的她俨然成为了一个极普通的民妇。夜间繁忙织布,凌晨挑着双担赶去市集卖钱以养家糊口,生存下去。
  他见她,她已风华不在。而他再也不是从前长在郊林之间,只晓得看书,听她话的读书少年。他贵气逼人,一步步靠近,她却如受惊的兔子,惶恐不安,跪于地上。磕着响头,“民妇不知君上大驾光临……民妇罪该万死。”
  他似不相信般,摇了摇头:“师父,我是梵儿呀!”
  她说:“固然民妇与你曾是旧相识,但如今你是君,我是民,怎可逾越了这森严等阶。”
  他说:“不,你和他们不一样……至少在我心里和他们分外不同。”
  她说:“君上,怎会不一样呢?”
  他怔在原处,喃喃道:“师父,你变了。”
  她不再看他,一个人携带淡薄的身影迈入一件小小又简单的茅草屋。
  时光荏苒,三年之后。他接任他父君的王位,收到的众多贺礼之中,有一封信引起他的注意力。
  信上内容繁复:
  梵儿,也许自三年之前最后一次见面,你亦不愿见我,你说我变了,其实真正变的是这个昏溃的世道,棋国国君为了自己及子孙后代的名声,不惜派宫中一等一的高手一夜铲除白氏家族,除却我们这些老弱妇孺,他们大发慈悲之外,令我们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我那时不能告诉你真相,你若知道,一定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梵儿,师父要走了,一个人孤零零活在世上,是很痛苦的。
  另外,师父相信你会是一个造福百姓的好国君。保重了,我们已后悔无期了。
  辰梵将信重重拍在桌案上,左手抚着额间,头痛状,“师父,你一路走好,恕我不能送你最后一程。后悔无期。”
  白渊,很多事做得绝了。就再挽回不来,你不会好过的。
  辰梵对辰雾生道:“孤是宠爱裳儿,她是孤最疼爱的女儿,孤做什么皆是为她好。她嫁给苏淇无论对她自己,还是于琴国来说都是美事一桩。”他顿了顿,道:“你和裳儿走得一向近,如果她问起我的决定,你只需跟她说,这样的玉佩画国国君苏淇也有相同的一块,她将要嫁的只有画国国君苏淇。”
  父君已经决定了,就像逼迫他娶叶曲儿,纵使父君和棋国有这一层纠葛渊源,可白沐云并没做错什么!父君却已把他一视同仁了,认定他的为人不会比他父君好,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辰梵头痛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他按紧太阳穴,语气稍稍缓和:“雾生,孤知你不喜欢叶曲儿,孤可收回成命。”
  辰雾生只道:“谢父君成全,收回旨意。”
  我坐在亭子里与敏公主侃侃而谈些家常,送了我一套白瓷的茶具。我一边品茶,一边观察敏公主不太寻常的面部神色,忍不住问道:“姐姐,心不在焉的,想何事想得出神?”
  她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六妹,你可要嫁给苏淇?”
  我笑笑,“姐姐,妹妹心里早有属意的良人,苏淇的恩情,我只得来日再报了。”
  敏公主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一旁雅致的风景,各色菊花竞相盛放,荷塘粉荷凋零,唯独留下一塘枯干残叶,腐烂在水中。
  四哥不多时,也来至亭子里,大老远望见我们的身影,声音随着风传来:“王妃和六妹好兴致,在此地品茶谈天,竟也不叫上我一道。”
  敏公主不客气道:“四弟乃父君跟前所器重的大红人,必然事多,即使叫上你,你也未必得空,你可要忙着帮父君出谋划策。”
  四哥的表情很奇怪,方才一脸灿烂的笑意,一直停留着,“王妃所言极是,但揪着别人的难处不放,不仅使自己担忧,也令别人痛苦。”
  敏公主只管仰头凝望他的眼睛,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某些重要的东西,哪怕一丝一毫。
  四哥好似在故意躲避,匆匆道:“王妃,六妹,我想起父君交代的事还未全部完成,我得先回去处理事务。”说完之后,又匆匆离去。
  敏公主给自己斟满一盏茶,若有所思地盯着碧绿的茶水一会儿。
  我不知为何,竟然从她平淡无奇的眼神里看到无可奈何的悲伤。我们就一直安静坐着,等待时光溜移开。
  紫宫的大殿有一间密室,夹藏在书柜与雕花窗的中缝,飞舞的龙凤眼睛是开启密室的唯一开关,辰梵一袭贵气十足的龙袍,领着身穿黑色常服的苏淇掌一盏幽亮的油灯,谨慎小心迈着步伐。
  密室的中道空间狭小,一不小心头就会磕到,苏淇紧紧跟在辰梵后边,苏淇道:“君上,我真不明白你的心,明明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快乐,却为了不让白沐云得到她,宁可摧毁她的快乐。而我竟然稀里糊涂答应了要帮你。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据说做了这等事,损阴德。如今我假扮我们君上,跟你串通一气,欺骗众人。你说,我们君上知道后,会不会等我回去扒我层皮。”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