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田垄上的少年

听了徐医生的一席话，沈欢再不胡乱猜想，专心等陈明允回来。
    可接连三天过去，仍是一丝消息也无，她心里的苦闷与煎熬与日俱增，幸亏王劲松和高翔一直在给她制造小麻烦转移了她些须的注意力，要不然她更难熬。
    她根本没有想过跟两个人解释过什么，自己是不是出卖他们的人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甚至还要感谢两个人在这段日子里的插科打诨。
    上次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引她遇鬼的事情，后来她也渐渐悟出了一点眉目，只是她不再在意，那些东西和她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她反正也没做，随便王永富怎么折腾去吧。
    这段时间王永富倒是消停了下来，可能也是对沈欢死了心。他听说崔正阳失足摔伤了，赶去探望才知道原来王秋贞那边的线索也中断了，又重新陷入了无头绪之中。
    虽然王永富一直掖着藏着，不愿意提前把工期结束的时间透露出来，怕这些久未归家的小工人们野了心，不好好干活，还是有消息灵通的人言之凿凿地说，最多再有三天，工期就结束了！大家就可以回家了！
    小工人们私下里顿时一阵欢呼雀跃，终于熬到头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沈欢却心情震荡，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立足不稳，如果这三天陈明允还不回来怎么办？
    自己从来没问过他的家庭住址，只是依稀听他说过他家就在市区，也不知道他父母的姓名、工作单位，唯一知道的联系方式还在自己手中，如果工人们各自回家去，各人便如泥牛如海，这茫茫人海中要寻一个陈明允是多么的难！
    难道真要赖在这里不走等他回来，别说他不一定能回来，就算回来那要什么时候呢，自己在这里耗又算什么呢？
    如果向他舅舅询问他的消息，必是行不通的，看那天他舅舅的神色就知道，特别希望他能攀上卓家的亲，明显不愿意她在中间搅和……她思来想去，竟觉得只身渺茫，如堕茫茫大海，说不出想难过还是想痛恨。
    就在这天下午，沈欢在棉田里无意识地工作着，想着，今天下午过去，就只剩下两天了，可明允，你在哪里？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呢？哪怕你打电话给我明白地讲一句一切都结束了，罢手也就罢手了，可这样让我怎么能安心？
    越想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她伸手去擦，结果越擦越多，跪在地上再也无力前行。
    她压抑着声音和眼泪把自己憋得浑身颤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棉枝蹭擦乱晃的响动，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面抱住了她：“沈欢！”
    她心脏陡然剧跳，没有回头，感受着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眼睛一闭，泪水挥洒而出，仿佛将这几天的委屈和苦涩全部流了出来。
    那双有力的手扳过她的身体，焦急地端详着她的面容，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愧疚和思念，他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急切地说：“沈欢，我的牵挂，我的至爱，我的一切！都是我不好，骤然离别连个招呼都没有，让你担心难过了是不是？”
    沈欢透过泪眼见他跑得满头汗污，眼眶深陷，虽然穿着簇新的衣衫，却一点都没有喜气洋洋的样子，反而像是坐牢跑出来的犯人，顾不得诘问他，先拿毛巾给他仔细地擦着汗污。
    陈明允一下把她拉进怀里，不管不顾地吻上了她的唇，像是焦渴至极地索取着，先前还是他一个人的进攻，后来就变成了两个人的厮磨。
    沈欢不小心碰上了他的腿，只听他闷哼一声，连忙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陈明允掩饰地把一条腿往后别过去，沈欢立马蹲下察看，才发现他左腿内侧裤子有刮破的痕迹，里面渗出了血迹，她着急地问：“这是怎么弄的？”
    “没什么，不小心蹭了一下。”陈明允满不在乎的说，眼睛依旧专注地盯着她的脸庞，“沈欢，你不问问我去干什么了吗？不恨我为什么不辞而别？”
    “先去卫生所把你的腿包扎一下。”沈欢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外走去，“天这么热总是出汗会感染的。”
    “不要！我就想和你静静的呆一会。”
    陈明允不由分说拉她在怀：“沈欢，我想你想得都要疯了！那天晚上，我爸突然来接我回家，说爷爷身体不好要住院手术，我也没有多想就跟他们回去了，临走前嘱咐我舅舅告诉你我会很快回来。没想到他们是骗我回去和卓欣订婚！看来我舅舅和他们也是串通好的，肯定是故意误导你让你死心！这几天虽然被我爸妈反锁在屋子里，我却一刻没有停止过想你！”
    他一口气说完，生怕说得慢了让她在听的过程中又煎熬一遍。
    “你是怎么回来的？”沈欢不敢相信，一颗心从虚空中跌落到尘埃，速度快得直砸得虚空中的飞尘四溅，酷暑中居然打了个冷颤，她听到自己发出近乎绝望的声音：“你已经订过婚了是吗？来和我、和我告别对吗？明允，我只需要你亲口告诉我结束了，我不会阻拦你的前程……”
    声音颤抖地她自己都听不清楚，然而她眼含热泪还没有说完，就被他凑上前攫住了唇，声音喑哑而有力：“不许胡说！没有你我要前程干什么！我后来是假装同意订婚，在去举行订婚仪式酒店的路上逃出来的。”
    “啊！你怎么能这样做！人家卓欣父母那里可怎么交待，你父母肯定会为难吧！”沈欢一颗心终于又从尘埃回归了正位，踏踏实实地在胸腔中跳动着，虽然她欢喜的心里始终有淡淡的忧愁，但毕竟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感知能力，她脱离开他的纠缠，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又哽咽起来：“明允，你是不是在逃跑的过程中受的伤？”
    “是啊，不过，没什么大碍的。我就是在到达酒店门口刚开车门的时候跳了出来，翻过栏杆拣小路跑了，才一路赶回来见你！”陈明允轻描淡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她可以想见当时的场面有多惊险。
    陈明允轻吻她红肿的眼睛，用手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柔声细语：“你就不要为别人操心了，还是想一下我们自己吧！小巫女也有束手无措的时候啊！”
    “以后不许你为我冒这样的险！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我、我……”她心痛的眼泪再次喷薄而出，陈明允一脸感动，却故意坏笑着说：“那就眼看着你的心上人被绑去和别人订婚啊！像这样，偌……”
    说着模仿着五花大绑却奋力挣扎的模样，沈欢破涕为笑，继而一脸担忧，“你就这样逃回来，你父母会不会再把你硬行带回去？”
    “这样一闹，卓家那里不会再同意订婚的事了，我爸妈估计要很长一段时间不理我，正好我落得清净自在。”
    “可你父母不同意，我们能在一起吗？”
    “没关系，时间长了他们就明白我们的心意了！沈欢，在看到你的那一眼，我就被你身上淡淡的忧愁却掩饰不住的坚强所吸引，后来慢慢地越来越想接近你，直到被我爸妈关在家里，我想像着你忧急如焚的样子，自己恨不得从窗子跳楼而出，我才明白，我真的离不开你！怎么会和别的女孩订婚呢！”
    沈欢被他搂抱得紧紧的，在这闷热的棉田中简直喘不过气来，浑身汗如雨下，心也随着他的话温度越升越高，千言万语纷沓而至，却只说了一句：“明允，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干完活就回去找你。”
    这种田间的劳动场所呆久了一身汗酸味，实在不适宜这样卿卿我我，两人的皮肤贴在一起粘腻的要命。作为一个爱美的女孩子，总想留给喜欢的男子最美的一面，这样的告白却在这样的场景让她深自不安，更深以为憾。
    人家不都是在花前月下，风景如画时妆容精致长裙飘飘聆听这番深情，自己倒好，棉田里毒日下，风景虽如画人看起来却比乞丐还差。
    “好吧，”陈明允坏坏展颜一笑，猜到了她的小心思。最终陈明允还是拗不过沈欢的坚持去了卫生所，他根本不把这点伤看在眼里，他怕的是她为此感觉到不安。
    沈欢送走了陈明允，心花儿怒放，他终究对自己是真心的！他没有骗自己！
    一刹那，觉得时间像是停止了，时光静止不动，她急切地催自己快点干完，好早一点回去见到他，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他说呢！可怎么样也走不到这田垄的尽头，她从来没觉得这垄棉田如此之长过。
    好容易挨到下工时间突突的拖拉机开到大门口，金鸡独立的沈欢没等拖拉机停稳就跳了下去，结果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惹得拖拉机上的工人们哄笑成一片。
    她觉得丢人死了，结果丢人的事情还在后面，她被一双熟悉而又力的手拉起身，转过头看去时赫然是陈明允！
    沈欢大窘，这姿势太不雅观了，居然被他尽收眼底，而且令她气愤的是，他居然跟着工人们一起笑她。女孩子们一看陈明允回来了，不一而同地发出欢呼声来，也有的人向沈欢起哄。
    吴玉倩在一旁摇摇头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地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哪！”
    这时陈明允扶着沈欢一边笑一边说：“你平衡感怎么这么差！终于被我发现你也有出丑的时候了！哈哈哈！”
    沈欢气极，猛地蹲下用手轻轻一捏他的腿，他立即噤声，严肃正经，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嘲笑过她似地。其实沈欢就是为了小惩大诫，根本没有也不舍得使劲碰他的伤口，他也识趣地闭了嘴，见工人们已经鱼贯而入，才开口说：“快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吃好东西！”
    沈欢咽着口水说：“不用了，太浪费，我吃完饭再去找你。”
    “这么早就替我精打细算了，不过你不用不好意思，反正这些省下来早晚也是由你支配的。”他平淡的说着，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啊！”沈欢要慢了半拍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心里一阵荡漾，口中却恨声道：“那我今天晚上非要提前行使我的权益不可！”她气鼓鼓地说着，跑回去洗漱换衣服了。
    过了一刻钟，才打扮地衣袂飘飘的走出来，这身衣服还是县城的表姐穿了不要的，表姐就是个衣服达人，她转手送给别人的都是□□成新的。这套衣服她从来没有穿过，还是回家报志愿时才翻出来带过来的。
    陈明允紧紧握着裤兜里的东西，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沈欢衣袂飘飘的由远及近，发现她越发清瘦了，穿这身衣裙有一种飘逸随性的美。
    工人们都在堂屋吃饭，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对视着，几步路的距离像是穿越了地老天荒的时空来到彼此面前。
    陈明允伸出一只手远远地就迎上去搀上她，笑着看看自己的运动衣裤，腿上打着一条绷带，“我今天的衣服不能给你当白马王子了，只能当马仔！”
    沈欢抿嘴一笑，柔情万千，仿佛借了这衣服的力自己当真出尘脱俗了一般，要么说女人穿什么是什么，名媛穿上大花袄围上鸡婆婆的围巾也变成农妇了。
    “你的腿没关系吗？”他的腿上已经打上了一圈圈绷带。
    “当然了，要不是怕你过意不去我根本不会管它的。”陈明允一脸恭谨的扶她上了摩托车后座，自己打着火一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