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判官日记

70 番外五


    正是傍晚时分,顾岩独自逛到城隍庙里来了,看管门户的庙祝估计用饭去了,整个城隍庙里,除了顾岩,再没有旁人。
    此时,外头的光线微暗,城隍铜像散着淡淡的暗光,案桌上放满了鲜花果品一类的供品,近日正是放榜的时候,那些想要求中的人家,纷纷往城隍庙来烧香祈愿。
    顾岩站在城隍的铜像前,他抬头仰望着那尊铜像,这铜像上雕刻的男子,原本是他们宋县的某任太守,倭奴来袭时,因守城而亡,后人钦佩他的气节,铸造了铜像来祭拜他,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县里的城隍庙。
    前不久,正是天下学子会考的日子,顾岩因身染重病,错过了这次赶考,虽说如今他不过十五岁,日后有的是机会,但心头总归是有些遗憾的,是以今日孤身出门,原本是为了散散心,却不想竟逛到了城隍庙。
    案前香火缭绕,顾岩本是随意逛到此处,手里连根线香都不曾带来,他双手合十,跪在蒲团前,嘴里默默念道:“城隍老爷莫怪,今日来得急,未曾给你带贡品,下回一定补上。”
    正在这时,顾岩耳边听到一阵‘吱吱’声,他抬头一看,只见贡桌上窜出来一只肥硕的老鼠,那老鼠胆子大得很,就算屋里有人,也照旧偷吃不误,虽然这些供品不是顾岩送来的,但顾岩怕糟蹋了给城隍爷的供品,于是站了起来驱赶那只老鼠。老鼠闪躲了两下,不一时,又溜出来抱了一块油糕啃起来。
    “去去去,这是给城隍爷的供品,你这小东西倒先享用起来。”
    他挥了几下手,想把老鼠赶走,但那只老鼠似乎也知道他是个好性儿,一来一去的跟顾岩玩起捉迷藏,顾岩气得咬牙,他环顾四周,从墙上取下一支鸡毛掸子,便来围剿老鼠,谁知老鼠没打着,桌上的一坛白酒倒被他打碎了。
    这声脆响彻底把老鼠吓走了,只是顾岩却傻了眼,为了赶一只老鼠,他打翻了城隍爷的贡品。
    “可惜了!”正在顾岩自责的时候,从他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顾岩被唬得一跳,他转头一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那男子正望着地上打碎的酒坛,还满脸的惋惜。
    只是等再看到那男人的长相时,顾岩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这人竟然跟那尊城隍爷的铜像长得一模一样。
    “城隍爷!”顾岩目瞪口呆的喊了一句。
    白衣男子侧目看了顾岩一眼,他见他怔怔的望着自己,先是皱了一下眉头,随后也直视着顾岩。
    顾岩眨了两下眼,见眼前的城隍爷还站立在面前,嘴里不禁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我莫不是病还未好,竟然看到城隍爷真身显灵了。”
    听到他说的话,白衣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本是地府的判官崔震山,又兼着宋县城隍一职,只因今日路过此地,便进来看看,谁知刚好见这凡人为了追赶老鼠,打翻了一坛上好的烧干白,他嘴里正可惜时,不曾想到这人竟能看到自己。
    崔震山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少年的眉眼,见他周身紫光环伺,心知这人必定命格不凡。
    “你是……你是城隍老爷吗?”顾岩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崔震山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顾岩得了确定的答复,顿时眼前一亮,他不止一次看过本县的县志,对这城隍爷的生平大为钦佩,现在他真身就在自己的面前,顾岩简直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震山眼神又落到地上被打碎的酒坛上,他离开凡间多年,最舍不得的就是这烧干白,可惜却被打翻了。
    顾岩挠了挠头,难为情的说道:“对不住,打翻了你的贡品,不过你等着我,我这就去给你买。”
    他想出去买酒时,却被崔震山喊住了,那崔震山指了指外头微暗的天色,说道:“怕是卖酒的店铺都关了门,现在想买也买不到了。”
    顾岩这才惊觉已很晚了,只是难得遇到崇拜的大英雄,顾岩实在不想就这么错过,他说道:“城隍爷,你明日就把酒送过来,不知道你还在不在呢?”
    阴阳两界经纬分明,崔震山本来不应跟这少年多有接触,只是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崔震山发觉自己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他想了想,于是轻轻点头。
    顾岩扬起一个笑脸,他说道:“城隍爷,莫忘了,你可一定要记得来。”
    说话之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顾岩回头一望,便看到庙祝从外面走了进来,那庙祝看到顾岩,说道:“顾公子,你刚才跟谁在说话呢?”
    顾岩再转头,原先站在那里的城隍爷已经不见了,他抿嘴朝着庙祝一笑,说道:“没谁,我跟自己说话呢。”
    那庙祝摇了摇头,说道:“天都快黑了,听说府里到处都在找你,还不快些回去。”
    “知道了。”顾岩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他又朝着那尊铜像看了一眼,便出了城隍庙。
    那崔震山一直隐身在暗处,亲眼看着顾岩离去,也消失不见。
    因崔震山应允了顾岩,到了第二日,他一早便等在城隍庙,这一日,他看到络绎不绝的信男善女们捧着贡品虔诚的祈愿求告,只是等到天黑,却没有见到那个少年,崔震山心里疑惑不解,他看那少年并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因此只当他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崔震山一连等了三日,却仍是没有等到顾岩,饶是这几日已有人送来上好的烧干白,他也无心去受用。
    到了第三日,眼见他又要失约,那崔震山有心想去看看他,不过那日他只听庙祝称呼他顾公子,连他全名也不知道,这宋县又有无数姓顾的人家,他竟是连探望都不知该往哪里去。
    想到这里,崔震便现了真身,正在忙活的庙祝猛然看到城隍现身,唬得跪倒在地,崔震山出声问道:“三日前傍晚,有个少年在庙里祈福,你称呼他为顾公子,不知这人叫什么名字,又住在何处?”
    庙祝略微一想便记起来了,他颤抖着声音说道:“爷说的想来就是那顾岩顾公子罢,他家住在城东的宝瓶胡同。”
    说完这句话后,庙祝垂着头,等着城隍爷问话,但等了小半日,也没听见声响,他悄悄抬头,哪里还有城隍的踪影呢。
    却说崔震山从庙祝那里打听到顾岩家的住址,便一路到了宝瓶胡同,他径直进了内宅,又找到顾岩的房间,见屋子里面灯火通明,门口守着几个丫鬟婆子,另有一个中年妇人守在床榻前。
    待他走近一看,却见顾岩睡在床上,只见他脸色腊黄,精神看起来十分不济,他似乎是刚醒来不久,正急着要下床,那妇人慌忙按住他,说道:“我的儿,你拖着一个病身子,这个时候往那城隍庙去做什么?”
    顾岩捂嘴咳嗽着,他说道:“我与人有约,已迟了三日,需得赶紧去赴约。”
    “你跟谁有约,我打发小厮去说一声。”
    顾岩不好告诉母亲,跟他相约的那人正是城隍老爷,只是他越是不说,那顾母越是坚持不让他出门,闹了大半日,顾岩早累得气喘吁吁。
    顾母见了,便落下泪来,嘴里骂道:“你这小孽障,真是要气死我才罢休,身子刚刚好转,才出门一日,又病成这样。”
    在旁边看了许久的崔震山默然,顾岩的身子原本就不算健朗,那日见他时,他便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现在又病倒了,全因他沾染了自身的阴气,这才被带累了。
    屋里只剩下顾母的哭骂声,顾岩无奈之下,出声安慰了母亲几句,如今只得先劝走她,等她走后,再设法出门。
    如此说了大半日,顾母眼见儿子昏昏欲睡,替他盖好被子,便出了他的屋子,只是临走前,却叫屋里的丫头仔细守在外面。
    只待屋里的人一走,装睡的顾岩立马睁开眼,他病了几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却还惦记着和崔震山的约定,他挣扎着坐起来穿衣,暗处的崔震山眼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不得不现了真身。
    “城隍爷?”顾岩一楞,呆了片刻后,他连忙开口说道:“城隍爷,不是我故意失约,那日回来我就病了,一连昏睡三日,直到今日才醒过来呢。”
    崔震山望着他急于辩解的样子,醇厚的声音说道:“我并没有要怪你。”
    顾岩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崔震山的脸,低声了一句:“还欠你一坛烧干白呢。”
    “无事,总有补上的一日。”崔震山说道。
    顾岩听说他们日后还能见面,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崔震山又对他说道:“你身子病着,好生保养着。”
    那顾岩点了两下头,原先全靠一口气撑着,此时见到崔震山,又把误会解开,他实在支撑不住,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却舍不得闭眼,便眼巴巴的望着崔震山。
    “睡吧。”崔震山对他说了一句。
    “嗯。”顾岩微微一笑,阖上双眼。
    崔震山静静的望着顾岩的睡颜,到底阴阳两隔,为了不再累及顾岩,他是不可能再与他见面的,想到跟这人相识的小插曲,崔震山心头一动,他说不上原因,却有种莫名的感觉,这是在过去,从来不曾出现过的一种体会。
    崔震山看了他半日,最后伸手在顾岩额前一点,彻底抹去了他这段记忆,最后又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顾宅。
    又过了几日,顾岩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无论他如何拼命去回想,也想不起忘的究竟是何事。
    彻底病好的那日,顾岩专程去了一趟城隍庙,路过卖酒的店铺时,他脚步一顿,买了一坛上好的烧干白。
    顾岩带着烧干白进了城隍庙,先是恭恭敬敬的呈上贡品,便跪了下来,嘴里念道:“这是县里最好的烧干白,还望城隍爷喜欢。”
    说完,他抬头望着那尊铜像,许是他的错觉,平日威风凛凛的铜像似乎笑了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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