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以魂渡-魔倾

白羽说有办法让她恢复青春，他带舒静然进到宫殿下的密室。
  这是个巨大的地下冰窟，无数冰锥倒悬于洞顶，冒着丝丝寒气。洞中安放着一口冰棺，里面躺着一名少女。舒静然按捺着莫名不安的心情，慢慢走近。她看清了少女的容貌，心中惊愕而恐惧。
  少女长得跟静然一模一样！只是少女皮肤更加苍白，身体单薄瘦弱。她头发长且细软，偏棕黄色，密密地铺在胸前。
  “当年时生镜开启后，我偷偷将她的身体寻了回来，冰冻在此。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再活过来。”白羽双手抚上棺沿，静静地瞧着冰封的容颜，眼中却是无限悲哀。在他眼里，那不是尸体。幺雪只是沉睡了。而她舒静然，就是那不肯归位的倔强的魂魄。
  她忽略了很多事，例如为什么她刚出现就恰好遇到白羽？他那么恨邺零以歌，那么爱幺雪，为什么又同意她去找邺零以歌？
  “我就是想让你的生命早日走到尽头，如此我便可对你实施移魂。”他轻笑着如是对她说，“作为舒静然，你命不久矣，作为幺雪，你可以活很久。而且，你将不再是灵冢。”
  不论是长尾还是白羽，对她都没有感情。他看着她时，其实是在看幺雪；他帮助她，只是在帮助幺雪。
  一旦她的灵魂除去凝聚的恶灵和邪念，重新变回之前那个虚弱的幺雪的魂魄，属于舒静然的记忆就会支离破碎。因此，移魂之后，她将真正地成为幺雪。
  世上将再也没有舒静然，没有重生，没有来世。
  冰窟的温度令她全身发寒、牙齿打颤。静然盯了他半晌，忽然诡异地冷笑起来，漆黑的眼瞳妖异难测。“想让幺雪复生，你做梦！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好过！既然邺零以歌不在，”她神色阴冷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阴森地笑道，“那就由我来统治世界好了，哈哈哈哈！”
  先让阴魂蚕食妖界领土，再进攻最北端的神境。她要让这讨厌的世界，彻底沦为地狱！
  此时的她，不再是那张逐渐凋零的脸。幻术之下，她恢复了青春美貌，肤白唇红，眼瞳乌黑闪亮，只是眼神疯狂冷厉。
  白羽错愕地望着她。他不曾想到，一直看上去温和柔弱的舒静然会忽然间失控，沦为恶魔。今日带她来到冰窟，是想将她留在此处，等到时机成熟，也方便移魂。谁知竟会……他终究低估了灵冢的力量和邪恶。
  强大的魂力掀翻了那口冰棺，白羽情急之下护住幺雪的身体，眼睁睁望着她破开洞穴飘然离去。
  苍绿色的草地里，落英缤纷。瘦削的黑色身影缓缓穿过这片难得沐浴在阳光下的草坪，步向阴暗森林。长裙拽地，拖出一道长长的焦黑痕迹。
  女子所过之处，寸草成灰，生机湮灭。
  在鬼妖交界处，许多阴魂感受到邪恶的气息而纷纷徘徊在此。有那么几个扭曲的声音在她耳边愤恨地叫嚣着。
  “都因为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害死了整个黑瞳一族，你是千古罪人！”
  “愚蠢的贱人，活该被抛弃！”
  “事到如今你还爱他，真是死有余辜！你该和那魔鬼一起灰飞烟灭！”
  ……
  舒静然冷漠地挥手甩掉它们，扩大了自身的保护结界。
  为什么再次穿越，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命运？她有些迷茫地想。
  她回到黑暗宫殿，坐上腐朽的王座，支着下巴思考该怎样进一步统治这么多亡灵。她的力量足以媲美邺零以歌，却无法像他那样潇洒、肆无忌惮。
  可一想到邺零以歌，她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散开去，想起了在月涯宫他教她术法的日子，以及后来他的各种无赖无耻。
  蚀阴鸟毫无征兆地纷纷涌进大殿，簇拥着一个快速进殿的瘦长身影。舒静然缓缓站起身，怔愣地望着那道身影瞬移向她，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悸动。
  “我终于找到你了……”
  邺零以歌倾身拥住她，一遍遍亲吻她的头发、脸颊和嘴唇。有生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喜悦。这涤荡灵魂的感觉，让他内心仿若变成了怜爱世人的神明，转瞬又成为敬仰神明的信徒。
  “我以为你忘记我了呢。”待他的手臂稍稍松开，舒静然喘着气莫名笑道，“这不是有了新欢嘛！” 
  大殿门口，廖采薇正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们。她一直没有开启力量，又被邺零以歌下了傀儡咒术控制着，只能跟着他来到这鬼地方。不过找到了舒静然，她还是很高兴。
  邺零以歌凝视她，感到有丝异样。但他低头抚着她的发，认真道:“没有新欢，我只要你一个。”
  “没有？”她蓦地推开他，神色异常冷漠。
  “为什么要开启冥杀阵？”如果没有冥杀阵，没有无处不在的阴魂，她不会那么快走向衰亡。
  “为什么不来找我？”如果他能早点出现，她不会如此狼狈绝望。
  “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杀我和我的族人？”如果一切都没有开始过，她该多么幸福地和白羽度过一生，然后还有下一生，下下生。
  “都是因为你！怪你！”
  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下，他看似冷静地站在那，心中却似翻起无数巨浪。直到最后，在她歇斯底里地声音中，一把凝聚的冰剑蓦然穿过他的胸膛。
  大殿内寂静如死。
  邺零以歌紧盯着舒静然，知晓她记忆和思绪混乱才会这样。他原谅她。但他同时也明白了，她对他的感情并不深，所以才容易被来自幺雪记忆的情绪左右。
  念及此，冰剑带来剧痛越来越烈，似乎已将他的心脏刺成碎片。
  “静然！”廖采薇飞奔过去，不可思议地看她，“他是邺零以歌啊！”
  冰剑化成了水，和着他的血流淌在她手心。舒静然似回神一般，神情一松。幻术也趁这一刻的松懈而失效。
  “阿邺……”静然颤抖着手想去扶他。她故意任由那些情绪发泄，却不想会变成这样！
  手还未触及他，静然忽地想到什么，惊慌地双手捂脸。
  他不会死的，快离开吧，别让他看见你真实的样子。
  “对不起！”
  舒静然最后望了他一眼，匆匆逃离。通过传送阵法，瞬间消失无影。
  邺零以歌缓缓坐到台阶上，胸口依然血流不止，剧痛如烈火烧灼。他曾经受过的酷刑，所有的背叛和抛弃，都远远不及这一刻的伤来得致命。
  时隔七百年的分离，换来的相聚却是一剑穿心。他沉默地凝望着黑暗，鲜血从黑暗的台阶上淌下，阴魂在他身周涌动。
  廖采薇本想跟舒静然离开，哪里想到她竟转眼消失。她需要力量，她不能这么受制于人，她要成为强者！折回殿内，见邺零以歌大概是管不了她了，便立刻偷偷溜了。
  在之前的一个多月里，她见过他怎样不分昼夜地用那面镜子，疯狂找遍世上每一个角落，熬到双目通红，两颊消瘦。他唯一的娱乐似乎就是描画舒静然的神情笑容，或者翻看那些昔日的画像。廖采薇摇头叹息，觉得他真是可怜。
  七百年不忘一个人，这样的长情让她惊讶。但其实她并不知道七百年到底有多久，反正对舒静然来说，那一年过得无比单调沉默。
  “小风铃，去寻她。”
  许久之后，空旷漆黑的大殿里响起邺零以歌沙哑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用流量总是发不上章节，真是逗我OTZ
  ☆、邪恶的救赎
  传说中的阴界入口，犹如怪物的巨口，两壁嶙峋的山石就是它尖利的牙齿。森冷湿气从绝音崖底涌上来，带出更多的阴魂。
  舒静然往崖边一站，顿时惊扰了平静的黑暗。雾霭一般的亡灵翻滚不息，纷纷想冲向她，却又不敢靠近。
  她不会再像青铜山谷那次一样。她不会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当邺零以歌抱住她的那一刻，她忽然神智清明，一如从前只要抱着他睡觉就不会做噩梦一样。这片大陆上唯一值得留恋的，是他的怀抱。一个拥抱抵得过所有，世界澄明有如神启。
  在那么多年以后他还记得她，他说只要她，那一刻静然很想哭。
  她多想永远和阿邺在一起，每日品尝他的厨艺，清晨睁眼就能看到他俊美不带一丝邪气的笑脸。天大地大，他们可以去很多地方，游遍城镇村庄、高山森林。
  可惜他们没有时间相伴一生。灵冢的魂力盛极而衰，生命也会很快走到尽头。等待她的只有死亡。所以，让他放弃吧。他们都该放弃，不再没有意义地执著下去。
  而这一身力量，她不能白白浪费。她也不愿让阿邺一直生活在这样一个阴森绝望的地狱中。
  如果用她全部力量换回一个干净清明的世界，他是否会珍惜，放弃那些疯狂的想法？
  一身黑裙与周围的阴暗融为一体，裙裾在风中猎猎作响。白羽到达绝音崖时，便见舒静然伫立在突兀的山头，苍白的面容上有着月光般宁静柔和的神色。
  本以为她愤怒离开后再也不会出现，甚至可能选择报复。谁知她竟会回头找到他，希望他帮忙。
  白羽虽惊异，却只是在她身后不远处望着，不愿靠近邪气翻滚的绝音崖。
  “白羽，移魂之后，我的记忆还会存在吗？”
  她忽然出声，声音沙哑甚至苍老。白羽盯着她的背影，不确定她是何用意，便回道:“大概会存在。”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且即使存在也是支离破碎的。
  “那你一定要抹去属于我的那部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