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立樱桃下

你好好照顾自己，吃好穿好。过年了，别老是一个人闷在家，多找朋友玩玩，你要是不开心，爸爸会心痛的。”
  “我会好好的，你放心吧。你和阿姨玩得开心点就好。回来可别忘了我的压岁钱，我还没嫁出去呢！”
  “爸爸肯定记着，一回来就给你补上。别嫌爸爸唠叨，你记着吃饭，不要等我回来看到你变得跟丑小鸭似的。”
  “帮我跟阿姨带好，祝她新年快乐。”
  陈昇顿了一会，说:“谢谢你。”
  陈美亚知道爸爸话里的意思，其实她也不恨那个人，不过爸爸刚刚说一家三口却让她尴尬，或许在爸爸心里是这样子，可是她心底里很难去认同，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妈妈，不是随意就可以喊另一个人做妈妈的。她也知道爸爸夹在中间会难受的，所以故作轻快，她笑着说:“一家人说什么谢谢。”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她觉得已经够了，这就是她想要的和睦，有些棱角只适合藏在自己心底，戳痛自己不要紧，只怕伤了最爱的人。
  挂了电话，陈美亚发现团年饭也没了着落，坐在沙发上有点泄气。爸爸去旅游了，叶暮结婚了，估计过年也陪着两大家人转，许泽在美国，也不应该再打扰他，而陆亦宏，那应该算是一个梦吧！之前还一直安慰自己说孤单也好，一个人做事也不用顾及谁谁谁，现在才知道落单的时候找一百个好的理由也还是忧伤的！
  当然，她不会邀些不熟的人然后一大群人玩闹，若是感觉孤单即便在人群堆里还是孤单的。但是自己总得爱自己，疼自己，一年到晚总不能这么寒碜。也没人说团年饭不能自己一个人吃，得多做点菜摆满桌子，自己把自己感动了也好。
  年三十那天，陈美亚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进入超市，果不其然，一点也没让她失望，就跟在景点排队似的，想买点什么都得慢慢地挪步，眼前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她居然有耐心在人潮挤挤的超市中来回穿行几次，最后成功将购物车塞得满满的，她舒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只差一包汤圆就大功告成了。
  又排了好长的队伍才到卖汤圆的冰柜，她先舒了口气再低下头挑。现在汤圆的种类很多，芝麻馅、花生馅、香芋馅、猪肉馅……五花八门。她随手拿起一包，是花生馅的，她不喜欢。汤圆在手中还未完全放下就被一个中年大姐抢了，大姐回头冲她一笑，“小姑娘，这包汤圆你不要了吧！大袋装的都被人抢光了我找好久都没见到，一见你放下心急了点。”说完，她又笑得合不拢嘴。过年了，大概人人都这么快乐吧！
  陈美亚也只好冲着她笑，“你要吧，我挑别的口味。”
  她仔细看看这个长长的冰柜，果然剩下的都是小袋装的汤圆。这也难怪，除夕吃团年饭都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谁会买小袋装的汤圆！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会一个人孤零零吃团年饭呢！
  陆亦宏也是自己一个人啊！她的脑海里第一时间蹦出他的身影。还是买两包吧，说不定有机会用上，就算吃不完放冰箱也不会浪费。思虑了一会她还特意挑了两包不同的口味。
  “陆亦宏，你要吃汤圆吗？”
  “我汤圆煮多了你要吃吗？”
  “今天除夕你自己一个人吗？”
  “我请你吃汤圆算是谢谢你上次给我弹了一首曲子。”
  “在英国过除夕吃汤圆吗？”
  从走出超市大门到现在拎着两大袋沉甸甸的食物站在自家的电梯里，陈美亚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开口请他吃汤圆，应该是什么表情？笑着？随意的？这简直比她做100个案子、考100次托福还难！
  “等一下，等一下。”
  眼看电梯的门就要阖上又重新打开，眼前是个背着双肩包青春洋溢的女孩，正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好意思。”陈美亚的手往上提了提示意自己拎着东西没帮上忙。
  “没关系。”女孩并没有急着进来，朝背后喊了声，“走快点不然不等你。”
  “等下一趟不就好了，看你喘成这样。”
  陈美亚一怔，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陆亦宏已经出现在眼前，他一只手拉着行李箱，一只手轻抚着女孩的后背，他抬头时看到陈美亚也是一怔，不过迅速恢复平静，他笑着，礼貌地对她说:“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陈美亚自如地应对着，其实身心已经在那瞬间土崩瓦解。她后退了一步，陆亦宏和女孩走进电梯，背对着陈美亚，女孩挽着陆亦宏的手，问他:“你们认识啊？”
  “嗯。她住我楼上，是邻居。” 陆亦宏淡淡地说。
  女孩侧过头朝后面看了一下，她笑着跟陈美亚点头致意，说:“除夕快乐。”
  陈美亚也笑着回应她。
  女孩拧回头，她更靠近陆亦宏一些，索性把头靠在他肩上，“累死我了，今晚你一定做要很多好吃的，有没有我最爱的海鲜，我要吃虾，要吃蟹，我不会去厨房帮你忙噢，还有饭后一定不能让我洗碗……”
  小小的电梯回荡着女孩欢快的声音，充斥着浓浓的香水味。那粉色的针织帽和粉色的行李箱给这冰冷的铁质空间镀上一层青春靓丽的光彩。
  粉色的拖鞋！粉色的杯子！原来这才是它们真正的主人！
  电梯直线上升，陈美亚感觉摇摇曳曳，女孩的笑脸和陆亦宏的背影在眼前扭曲，晃动，手中的袋子越来越重，仿佛要将她坠倒在地。
  告白被拒的时候我们以为那是穷途末路，世界末日，拉上窗帘关上门流着泪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当他牵着另一个人的手时我们才知道这世界比想象中残忍，它会亮着晃眼的灯让我们看清他和另一个人执手依偎亲吻相拥，然后我们的心千疮百孔，流血不止；终有一天他会步入婚姻的殿堂，时光会狠狠在我们心上补上一刀，让我们了结情缘，之后我们行尸走肉，冷眼这世上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叮”，电梯打开，女孩转过身来，“那我们先走咯。”就连声音也荡漾着甜蜜的味道。
  陈美亚畏缩了，曾经她也这么年轻，这么美，可脸上从没这般动人的光彩！她只感觉自己愈发苍白，黯淡！她拖着困乏的身子走到厨房，把刚才买回来的食物逐样逐样放到冰箱，芝麻馅的汤圆她留着，那袋花生馅的她扔到垃圾桶去。
  才四点多的光景，外头还很亮，夕阳也来凑热闹迟迟不肯下山。她把家中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一点缝隙也不留，屋子瞬间从白天变成黑夜，她倒了杯水，吃了两颗安眠药，回到房间脱下长长的羽绒服换上了睡衣。本来正得圣宠的素描和小袖套被她判了死刑，惨兮兮的躺在垃圾桶里，不见天日。
  睡觉！睡觉！不想！不想！不哭！不哭！
  有时候，安眠药也能当止痛药用，遗憾的是两者都是治标不治本。
  昏昏沉沉！恍恍惚惚！零零碎碎！似有若无！是谁在模仿他的嗓音？是谁在制造他的幻影？是谁在撕裂她的身体？是谁在啃噬她的骨髓？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真切切的痛，以为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其实才不过一瞬。不知哪个小伙子迫不及待放烟花，“轰隆轰隆”，一浪接一浪。陈美亚醒了，在这阴寒的夜里竟出了一身虚汗。
  她走出客厅喝了杯水，然后洗了个澡，冲了个泡面放在茶几上。
  外面似乎越来越精彩了，她掀起窗帘，透过一条小小的缝隙看向窗外，绚烂的烟火，如梦似幻，升腾绽放落下！她看向墙上的钟，原来还有两分钟就跨越新的一年了。她又拉上窗帘，双手抱着腿蜷缩在沙发上，跟随秒针的转动默默在心里默默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她对自己说：“新年快乐，陈美亚。”
  为什么就不能潇洒一点！本可以在贝加尔湖畔看日落，可以在大教堂祷告，可以在塞纳河流连观光，为何偏偏留恋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屋子里捧着泡面噎着泪对自己说要坚强。
  小时候她拉妈妈去公园玩，妈妈怎么也不肯去，说外面的阳光太亮了。她不懂，哭着说妈妈骗她，“阳光有什么不好呀，又温暖又舒服。”现在她懂了，不过她倒宁愿永远都不懂！
  ☆、误会（二）
  要不是备忘录提醒陈美亚还不知道今天已经是年初七了，她没出过门，没拉开过窗帘，没日没夜。当初为了庆祝新年扫荡回来的食物成为她最大的救济，成全了她与世隔绝的心愿。
  她睡觉的时候感觉自己是清醒的，可清醒的时候又感觉自己在睡觉的状态，大脑被搅乱了，一片混浊。她一天只吃很少东西，不饿，不想花力气去咀嚼，太累了，而且感觉食物也没有味道。她只开着一盏很昏暗的灯，能看到东西放哪儿能不摔倒就够了。时间好漫长，好漫长，她不想让自己思考，只好让自己忙，她拿了一大叠白纸在抄《百年孤独》，这本书她只看过一次便不敢再翻开。百年孤独！就是书名也让人忧伤。书里面的一个大家族里的人，有的是人无可避免的悲惨，可有的人明明已经逃离了这个家族可最终还是选择回来。刚开始看的时候她不懂，明明可以选择美好，选择灿烂，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走向毁灭？现在算是真切理解了，表面上看似有选择，实际真的身不由己，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日夜抄写，很快白纸上便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痕，她叠成纸飞机在屋子里放飞，沙发上、茶几上、地面上全是她的孤独。
  六个封闭的日夜，是时候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