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似故人来

第21章


  “你放心吧,我自己会问清楚的。”
  午后的庭院,笼在一层绚烈晚霞中。
  流云阁的主人是他,一袭青衫正在庭院围栏边侍弄花草,看到她而后温和一笑。
  多么熟悉的场景,久远的记忆似乎从未被尘封。小屋的柳世青和小木,是世间最幸福的一对。
  “柳世青。”她唤他。
  他微微一笑,眉目温和,神态间尽是无奈大度的宽容。
  他回了屋子,沏一杯茶递给跟在身后的她,问:“王妃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王妃”,她轻声说,“柳世青,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柳世青并未接话。
  小木似乎找到了这件事的症结所在,脑袋中灵光乍现,看着他解释道:“其实,许长安是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那时我们都很小,只是后来因故分开了。我当初在刑场上见你最后一面,以为你死了,我就回了小屋。六年前,灵谷峰爆发了一场瘟疫,我也差点没命,多亏了许长安一直在照顾我。后来他说是我儿时的朋友,所以我就随他一起又回了王府。”这六年,她一个年龄双十有六的女子,在王府里深居简出,会有不知情的人闲言碎语。许长安不忍心看她这样下去,便开口要娶了她,他说自己没别的意思,只想给她一个能堵住天下人口的名分。而她只想守着死了的人过一辈子,她并不是那么的需要感情。一生一爱,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如何这么固执。七年,他陪在她身边七年,她有时看着他已经不复以前冷冽的脸,感觉自己似乎伤害了什么,心中隐隐愧疚。终于,她答应了这件婚事,俩人依旧是以前的关系。只是,他们才成婚一年,柳世青竟然回来了,并因此而质疑她,不相信她,她突然感觉天翻地覆,力不从心。
  “王爷和王妃的确是天作之合,令人羡煞。”柳世青心中大震,只因她曾性命垂危,而他却在遥远的楚国浑然不知。他将微颤的左手收进衣袖,右手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放轻口气不以为然的开口。
  “柳世青你......”小木有些丧气,不过经过昨夜一晚的思量,她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她叹口气重新接着开口:“我和他真的没什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还有......这几年你都在哪里,你过得好不好?”
  柳世青用力握紧手中的杯子,脸上有一丝动容,心中悲叹。开口了却是微笑着问:“王妃的那位故人,想必与两位相交匪浅吧?这么多年了,还值得王爷和王妃如此惦念。”
  “柳世青,你忘了我吗?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啊。”小木失神望着他,像是终于相信他编造的拙劣谎言,她一句一句的呼唤,他权当做听不见,反而冷静,反而微笑。她再也受不住了,扔下杯子起身离开。
  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
  在等着你回来。
  她刚才说的这句话像是魔咒,她人已经走远,可他的耳畔还一直在回响着。他突然很恨自己曾经的轻狂没用,他总是在她面前受伤,露出自己的脆弱,他知道她心软,一次又一次的接受着她的好,又一声不吭的离开她。为了活命,为了复国,他的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他曾经最不愿做的事情,最不愿意耍的伎俩,现在却娴熟应手。他变了,他真的变了,他不再是小屋的柳世青了,不再是小木的柳世青了。
  柳世青从矮凳上起身,移步门前,有些愣愣的看着那一抹绯红薄衫悄然远逝,要去到一个他到不了的地方。
  在王府的几日,柳世青并不常出门,因此他也不会见到一个在院子外踟蹰徘徊的身影。她好想进去看看,哪怕他仍不承认自己是谁,只要看看他就好。他的样子,这七年来她很小心的每天想起,才让自己不会忘记。可是他就在眼前,不在天上,也不在梦中,却依旧不可触碰。
  “你会弹琴!”小木心神微震,循着并未紧闭的房门中流泻出来的淡淡琴音走到房里,对着面前的人质问。
  “这有什么不对吗?”柳世青心神稍敛,慢声开口。
  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强硬,更显得人家风度儒雅,小木也不管不顾,怆惶走近他,指着那把琴说道:“这是我送你......他的‘清绝’琴,他都没有带走......”她望着他,眼里有深深眷恋与希冀,似乎只要一句,一句他对自己抛弃这把琴的辩白,她便安心这七年来的苦等,终是甘之如饴。
  过了半晌,柳世青却是笑了,依旧是坐着,波澜不惊:“王妃说这话怕是不妥,此琴并非‘清绝’,而是‘洗凡’。不知是否在下眼拙?”
  怎么会?!小木走近,摸了摸琴身,与‘清绝’别无二致,又将它倒置过来,深棕色的琴底桐木平整曲滑,没有她曾留下的印记。
  那‘清绝’琴底的木色双蝶,她的不易显露的小心思,早在他第一次弹琴时便已知晓。这把琴,怎么可能会是她送的那把?
  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是许长安告诉她,柳世青走了,留下了‘清绝’琴。可这把琴明明不是‘清绝’,那么真正的‘清绝’呢?许长安在骗她?
  到底是为什么?小木一直也没机会再问许长安有关这件事。柳世青不久便离开了,朝中有一支队伍一直护送至城外,王府里的人都对此一概不知,因此小木并没有去送别。
  楚国使者离开后,许长安进皇宫的次数变得频繁,整整一月,许长安都甚少在王府中出现。
  终于有一天晚上,许长安敲响了小木的房门。
  “在吗?”
  “进来吧。”
  打开门,小木从桌边起身,稍稍打量了他一眼,便开门见山道:“我有话要问你。”这一月他一直在躲她,她知道。虽然心里的答案已经渐渐清晰,但她还是难以相信,陈年旧事,牵扯着多少是非,她只想听他亲口回答。
  “好。”许长安也坐下,坦然的口气像清风一样,而他的内心却是如释重负。
  “那把一直在流云阁的琴,不是‘清绝’,而是你的‘洗凡’,对吗?”小木紧盯着眼前的人,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虚假与欺骗表情。
  “是。”
  “为什么要骗我,说他丢下了我送给他的琴?”为什么,让他死在我的面前,即使一切说是假的。为什么,骗她说,他其实并不爱她,让她每时每刻都惶惑悲戚。
  许长安没有说话,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只为那一片刻的温暖萦绕,她的明媚笑颜次第展开,他愿意撒下这个不可饶恕的谎言。
  “我恨你。”小木说的隐忍,牙齿却不停的碰撞作响。
  “你以为我那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许长安忽然抬头说道:“他本就是一个罪人,早晚都得受这一刑,我那样说,就是为了不让你知道他终会一死而因此伤心,让你以为他只是安静的离开,你在有生之年还是可以等到他......”
  小木嗤笑一声,满腹的辛酸与委屈化作眼里浓浓的愤恨,她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他啊,一句话,轻易就能多走别人的性命,一句谎言,轻易改写别人的半生。“你凭什么让我以为?”要是当初紫玉不来找她,要是她在柳世青的房里与外隔绝,他是不是永远不打算告诉她?
  许长安静静看着她,长叹一声,声音幽幽的传来:“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好过我在你心中不痛不痒,无关紧要。”
  一屋子的沉寂,没人回应这苦涩的告白,良久,他又说道:“我明日要走,恐怕以后很长时间才能回来。我要去打仗了。”
  小木没有吱声。
  “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回来时一定不要再瘦了。”
  “你没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那也好,我也可以放心的出征了。”语罢,他起身离开。
  他走了,他也走了,所有人都离开,只剩她一个人。
  “在你回来之前,我会离开这里 。”小木终于开口,只是却是坚定的要离开这个地方。
  许长安回过头,半晌,他哑了嗓子,只一字:“好。”
  他出去后,她像抽去筋骨般瘫坐在桌旁,泪水像断线了的止不住的珠子般掉落。
  他在门外亦是听得心神欲裂。
  所谓咫尺,所谓天涯,在相爱的人眼里不过尔尔。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搞完了一大章,准备过几天全文完,不过这貌似很不现实。......
  ☆、第三十五节
  
  每次行军出征或战捷归来,金陵城的围观百姓永远人山人海,街道上的侍卫们威严整肃的维持着场面,城门外骑在黑色骏马上的男子英姿勃发,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回头看看?”一旁骑在另一匹马上的男子轻笑着说道。
  许长安瞥了林放一眼,而后者只是微勾嘴角,一扬马鞭跑远了。
  许长安根本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头仍是不由自主的转过去。高高的城楼上,许渭因年迈而苍老的面容挂着和蔼的笑,身后是一些太监宫女和守城的卫兵,他回之一笑,然后扬鞭策马绝尘而去,城下集结的军队也疾驰跟随。
  一月后,吴国军队到了南疆,前面就是蜀地了,这里即将成为他们作战的沙场。不错,这次向吴宣战的,正是前两个月才拜访过吴国的楚国。初秋的战场上微风萧瑟,广阔平坦的草地上,士兵们安营扎寨,卸下粮草和盔甲,准备翌日迎战。
  初秋的夜晚有些微冷,营帐外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堆。林放已在帐篷里歇下,一灯如豆,灯下许长安正仔细查看着地图,翻阅兵书思考着明日的兵阵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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