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盛开的春天

第50章


  “你下去。”
  郑回那句话说完,也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彻底豁出去了,这时候自觉做出视死如归的做派,两只手死死抓住车座上方的把手,一副我要和你斗争到底的模样。
  方远一推门下去,想要把郑回拉出来,这边闻喜也下了车,他听到声音一回头,就看到她隔着车看着他。
  她轻声说话,声音里却带着不能转移的坚决。
  “我想和郑大哥说几句话。”
  方远目光一动:“郑回最会大惊小怪,你别听他胡说。”
  闻喜又说:“我也不想你送我去见袁振东。”
  方远握住拳头:“那人伤害你。”
  闻喜泫然,她明明早已哭不出来了,可总还是有幻觉,觉得热泪会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他是我的丈夫,我的家事,我自己解决。”
  方远心里“啊”了一声,她说那是她的家事,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可他陷在这个局里已经十多年,从未走出来过。
  方远脸上涌现出痛苦之色,闻喜看在眼里,就像被一把刀从心头穿过。
  她低下头,眼泪终于落下来了。
  她说:“给我一点时间,方大哥,我做错许多事,给我一点时间。”
  方远愣了一下,然后眼里燃起期待的光。
  “然后呢?”
  郑回坐在车子里,傻愣愣地看着车头两边的方远与闻喜,自言自语:“这就把我忘了?”
  又自问自答:“不至于啊,我这么大一个活人呢,不行,我不能看着他犯糊涂,我得下去拉住他。”
  郑回下车,一把拽住方远的胳膊,就在他耳朵边上叫。
  “你可别犯傻啊,你把她从医院里带出来就是知法犯法!这要是她家属闹起来,光是姜处那儿你就过不了关。还有摩托车敲头案刑警队那儿说有眉目了,你这时候撂挑子什么都不管了?你这是要放无辜受害人民群众的鸽子啊?是谁平时老把职责观念放在嘴边上的?你还有没有一点记得自己是个特警大队长啊!”
  方远没有动,他看着闻喜,低声问。
  “你说的是真的?”
  闻喜点了点头。
  方远站在那里,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好,那我等你回来。”
  闻喜又点了点头。
  方远转过头,对郑回说:“我知道了,你送她过去吧,车钥匙给我,我开你的车回队里。”
  郑回呆住,他一定是漏听了什么非常重要的话,不过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方远从闻喜身边带开,离得越远越好,无论用什么办法。
  郑回乖乖地交出了车钥匙,又眼看着闻喜重新上了车。
  他坐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车子很快向前行进,后视镜里的方远成了小小的一个点。
  他也看到闻喜头也不回地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郑回想,真可怕,别看男人外表强硬,可到了紧要关头,从来都是女人心硬如铁。
  他算是看出来了,方远已经没救了,但求闻喜放过他。
  车里很安静,郑回正琢磨该怎么说呢,没想到闻喜先开了口。
  她声音轻轻的,还是当年那个嗓子。
  “郑大哥,我知道你觉得我不应该。”
  郑回噎了一下,然后就悲从中来了,他拍了一下方向盘,索性把车又靠边停下了。
  “小喜,现在时间还早,拘留所也没到可以放人的时间,我就把话在这儿跟你都说了吧。”
  闻喜没有说话。
  郑回一鼓作气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十多年前你走了,方远遭了多大的罪?你是一甩手就走了,他直接就疯了啊。”
  闻喜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让郑回又把脸别了过去。
  真是见鬼了,十多年前他没法与她对视,现在也是。
  “我知道你走以后也吃了苦,可你是自己走的,都是你自己选的,方远呢?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去了汪局长那儿,把一切都说了,他是想好了要和你在一起的,他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可你就这么走了,留他一个人。”
  闻喜嘴唇抖了一下,她真不该坐在这里,郑回说的每一个字都令她万箭穿心。
  她也想为自己辩解,可辩解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冥冥中自有不可逾越的命运,她所不愿意看到的,她所逃避的,在那么多年以后,又回到她面前。
  “他到处找你,你知道吗?”郑回握着拳头,又砸了一下方向盘,“你是没看到他当时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是熬不过来了,我总跟他说不会找不到你的,可我一点都不想他找到你,你明白吗?我一点都不想他再看到你一眼。”
  闻喜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她又何尝想过自己能够再见到方远,他是她此生的债主,她欠了他那么多!
  “方远让我查了你的病历,十多年前,十多年前……”
  闻喜望住一脸煎熬的郑回,她开口,替他把话说完。
  “对,我有过他的孩子。”
  郑回收住声音,他没想到闻喜会这样坦白。
  “我是想好了要走的,所以到了你姨婆家以后,第二天我就走了。”
  “……”
  “我知道你们会找我,但我告诉你们的是假名。”
  “……”
  “我流产了,然后回了家,袁振东追求我,我就嫁给了他,已经十年了。”
  “……”
  “我没想过还能与你们再见。”
  “……”
  “我只想他过得好。”
  闻喜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一下。
  郑回知道自己是个粗人,可他听她慢慢地说出这些话,心里居然难过得,跳都跳不起来了。
  闻喜说完这句话,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一次郑回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颤抖了嘴唇。
  她很轻很轻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想他能够过得好。”
  2
  郑回把闻喜送到拘留所,也没让她下车,自己先进去问了问情况。
  负责交接的警员说袁振东已经走了,跟着就开始喷着唾沫星子说那几个人有多嚣张。
  “有私人律师了不起啊,还外交护照,你没看到律师那嘴脸,拿行政复议吓唬我们呢。”
  郑回哼了一声,他没见过袁振东,但对他绝对是不会有好感的,一个打老婆的男人有多贱?有种别让他遇上。
  警员歪了歪嘴:“还有他那个大哥,一脸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进来一句话都不说,带着他就走,有钱人嘛。”
  郑回皱起眉头:“你说袁振北吧?”
  “你知道他?”
  郑回又哼了一声:“有钱人嘛。”
  他转身出去,去找闻喜。
  但外头空空如也,闻喜已经不见了。
  在这个时候,闻喜已经上了出租车,正在回家的路上。
  她也不知道那个地方还能不能称为她的家,不过袁振东一定是会回去的,她也想在那里与他坐下来,面对面地,把事情说清楚。
  路上有点堵,出租车开得不快,一顿一顿的,许久才开出几百米去。
  等到了家门口,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
  闻喜结账下车,司机羡慕地看了一眼绿树掩映的独栋别墅,说:“好地方啊,我们开三辈子车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子。”
  闻喜礼貌地对他动了一下嘴角,并无笑意。
  她已经看到停在门口的黑色大车,还有站在车边正小心抹擦玻璃窗上看不见灰尘的司机。
  一定是大哥来了。
  结婚以后,闻喜跟着袁振东叫袁振北大哥。袁振北沉稳而有威严,定海神针一样的人物,再没有人比他更担得起“大哥”这两个字。
  袁振北十分忙碌,闻喜结婚十年,也只每年年节的时候能够见到他一两次而已。
  但她知道袁振东是很依赖他的,比依赖父母更甚。
  门前的司机看到闻喜下车,停下手中动作,对她投来疑问的目光。
  他不认识她,袁振北来得匆忙,这司机不知是从哪里临时找来的。
  闻喜对他点一点头,径自往大门走。
  她对袁振北并没有畏惧,正相反,正因为大哥来了,她才会回到这里。
  顺顺从花园中的狗窝里冲出来,围着她打转,闻喜摸了摸它的头,饱含歉疚地。
  再接着她就走到了门前。
  门上安的是指纹锁,她也不需要里头人来开门,只把自己的手指按在了上头。
  沉重的大门应声而开,闻喜习惯在门边的柜子上插一束时令鲜花,离家前最后插进瓶子的是一大束百合,几天了也没有人换过,原本的花骨朵都已经盛开,热烈地对上她的视线。
  闻喜在扑面而来的百合香气中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家。
  连她都觉得奇怪,自己竟然没有一点留恋。
  楼上传来声音:“谁?”
  那不是袁振东的声音,闻喜听得清楚,是袁振北。
  她往门里走了一步,顺顺跟在她腿边。
  她并不畏惧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她的唯一遗憾,只是闻乐没有在身边。袁家兄弟同心,袁振东有事,袁振北一夜之间就飞越半个地球赶到他身边,不让袁振东单独面对煎熬。
  这就是家人。
  闻喜情不自禁地,掩了掩自己的胸口。
  别人理所当然拥有的,却是她终生渴望而不得的东西。
  袁振北走出房间,一只手放在二楼的楼梯栏杆上,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他看到自己的弟媳,就站在进门的地方,身边站着那条胖胖的金毛犬,正抬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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