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相忘

纪念从小就不爱说话，却总是跟在温峤身后，“舅舅，抱，抱。”
    温峤总是在这时候把纪念抱在怀里，笑着说“亲舅舅一下。”
    纪念从来不亲在温峤的脸上，总是吧唧一下，就亲在了温峤的嘴上，然后笑眯眯的看着温峤。
    温峤14岁的时候，无意在爸妈聊天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家里亲生的孩子。
    他很难过，很长一段时间不怎么愿意说话，只是拼命埋在书里。
    纪念每次去了外婆家，都缠着温峤坐在他腿上，安静的在他怀里和他一起看书，
    时不时叫他一声“小舅舅。”或者有时候在睡着在他怀里，很机智的抓紧他的衣服，以防自己掉下来。
    他看着这个肉肉的小姑娘，睫毛很长，睡着的时候更安静了。
    姐姐走过来抱走她，歉意的对他笑，
    “每次来都缠着你，学习怎么样，快初三了，很紧张吧？”
    他点点头。
    姐姐又关心的拍拍他的肩膀“身体更重要。”
    他冲姐姐真诚的笑了。
    有没有血缘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这些就是他的家人。
    他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回来的更少了，
    可是每次回来都发现纪念都在慢慢长大，再也不是肉嘟嘟的一小只，喊着要小舅舅抱的宝宝了。
    上小学的纪念还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安静的把自己的奖状递给他看，微笑着叫他一声小舅舅。
    大学毕业，他留在了A市，自己成立了公司，他俨然已经是个大人了。
    他不回去的时候，纪念就给他打电话，大事小事都告诉他，
    “我上初中了。”
    “物理有点难呀，英语也是。”
    “有男生给我递情书。”
    他曾经偷偷回去过，私下告诉那些男生们，不许给纪念递情书，影响纪念学习。
    他觉得，自己那么好那么乖的小姑娘，那些臭小子怎么配得上呢？
    他看见过纪念和周亦尧有说有笑的一起回家，心情有些复杂。像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又好像还有一点点感慨，小姑娘长大了，以后还是会离开他的。
    他知道周亦尧，纪念常常说起周亦尧，
    “周亦尧挺厉害。”
    “我、珈礼还有周亦尧考了试一起去吃东西了。”
    “周亦尧说快中考了，我们要一起考同一个高中。”
    姐姐姐夫也常夸周亦尧是个很沉稳的孩子，纪念有喜欢的男生了吗？
    纪念对人向来冷淡，能让她不停提起的人一定很不一样吧。
    也好啊，可是就是觉得心里有些闷。
    *****
    那年夏天，温峤一个人在公司加班看资料，他的一个大学同学季年突然来了，
    虽然是同学，但两个人并不熟，只是毕业后季年常常和温峤联系。
    温峤吓了一跳，还是冲她笑笑，“你怎么来了？”
    季年也冲他笑，然后很认真的说“温峤，我喜欢你，大学的时候就很喜欢了。”
    温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拒绝的话，电话就响了。
    是纪念这丫头，他看了季年一眼，接了电话。
    “念念，中考完了？对不起没办法陪你中考，小舅舅下个月就回来，想去哪儿告诉小舅舅。”
    他的声音很温柔，眼角带笑。
    “温峤。”电话那头的纪念喊了他的名字，
    温峤听见，愣住了，纪念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像是在叫他，又像是在宣布什么。
    他心里突然有点慌。
    “温峤，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亲舅舅，温峤我想和你在一起。”纪念的声音平静的
    像是在告诉他她今天中午吃的是西兰花。
    温峤很乱，从来没这么乱过，
    他在听到纪念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居然闪过一阵狂喜，不管他怎么掩饰他还是感觉到了，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行，这是他的小外甥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念念，喝酒了？”他压抑着声音里的不平静，
    “和珈礼在一起吗？听话，早点回家，小舅舅没有听见你说了什么，以后也不要再说了，和珈礼注意安全，快回去吧”
    温峤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像平时一样小舅舅式的关心她。
    然后那边没了声音，纪念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挂了电话。
    耳边传来的急促的“嘟嘟嘟”让温峤觉得心像是被堵住了，难受的让他想要把身边的东西都给砸了。
    “温峤？”身边传来了一个声音，他这才想起来这儿还有一个人，抬头掩了掩眉间的烦躁。
    “温峤，我刚刚说我喜欢你。”
    温峤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视线落在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上。季年有些局促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温峤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纪念的头发也是这么黑，可是没有季年的长，才刚刚齐肩而已，她的眼睛和纪念的有点像，不过纪念的眼睛周围没有妖娆的眼线，也没有眼影，她就只是这么看着你，笑的时候眼里带着小小的光。
    纪念，季年？名字也像啊，纪念。
    温峤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你走吧。”
    季年的眼里积满了泪水，“为什么？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说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你很好，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说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喜欢的人？他喜欢纪念？
    季年捂着脸走了。
    温峤想，纪念一定也哭了，她连哭都是安安静静的，就只安安静静的任眼泪流下来，不发出一点声音。哀伤到了平静的地步，平静的让人心疼。
    他心烦意乱的把资料盖上，拿了外套走出办公室，想马上去机场飞到他的小姑娘身边看看她，
    可是又不愿意让她增添平白无故的希望。
    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姐，念念中考结束了吧？”
    “是啊，问她怎么样她说还行，应该是能考上的。”纪念的母亲开心的说，
    “嗯，纪念很聪明。她出去玩了吗？”温峤有些紧张，
    “是啊，又回来了，刚回来没多久，一回来就跑卫生间洗澡去了。可能是玩累了，我去看看她出来没有，你跟她说几句。”说着就往卫生间走，
    “不用了姐，我就问问。她回来了就好，没什么事我就挂了。”温峤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了些。
    “好，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公司忙吗？”姐姐关心的问，
    “下个月回来吧，公司还好。”
    “嗯，你注意身体啊。”温峤应了声，又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温峤不敢让纪念接电话，怕听到她的声音，更怕听不到她的声音。
    温峤这段时间忙着各种应酬终于提前了一周回去，他下了飞机，提前让秘书安排好的车也到了。
    他直接让司机开去了姐姐家，他敲了门，忐忑的等着有人来给他开门。
    “温峤，怎么提前回来了？”姐姐温昕有些诧异的问，
    “嗯，工作不那么忙了就提前回来了。”他笑，边换了鞋往里面走“姐夫还没下班吗？”
    “还没有，最近他也忙。”温昕去烧水，准备茶叶，
    “纪念呢？在睡午觉？”温峤装作无意的问了句，
    “和珈礼周亦尧一起出去了，还没回来。”
    “天气这么热也出去吗？”温峤看了眼时间，才四点多。
    温昕无奈的笑笑，“她们小孩子都不怕热似的。”
    温峤也笑，坐了会儿说去母亲那儿说一声，温昕让他回来吃饭，温峤点头。
    温峤从母亲那儿出来，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云也被染成了红色，车开过一个路口，温峤就看见了纪念，她正和钟珈礼和周亦尧站在一起说话。
    他让司机停下，下了车，让司机先走了，自己站在马路对面的树下看着她。
    钟珈礼不知道跟纪念说了什么，纪念淡淡的笑了，周亦尧也看着钟珈礼笑，
    还愿意笑就好了。温峤欣慰的想。
    又站了会儿，几个人挥手道别，周亦尧和钟珈礼一起转身走了，温峤看见周亦尧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差点被绊倒的钟珈礼，说了她一句，钟珈礼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回头冲站在原地的纪念挥了挥手，走远了。
    纪念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低着头往回走，脸上完全没有刚才的轻松，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温峤看着她，心里很疼，在马路对面慢慢跟着她一起走。
    直到过马路的时候，纪念不知道在想什么，绿灯已经跳转成了红灯，
    纪念还是一直往前走，温峤迈了几个大步就到了纪念面前，拽着她过了马路。
    纪念在看到他的时候一双眼睛就死死盯住他，
    温峤瞪着她，握住她的肩膀，生气的冲她喊：“纪念你过马路在想些什么东西啊？红灯了你没看见吗！还低着头往前冲！你是真没注意还是不想活了啊？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的话啊？”
    纪念一直看着他，哪怕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大到让路人都开始侧目，他握住她肩膀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甚至让她有些疼她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纪念我在跟你说话！”温峤又重复了一句，
    “我听到了，下次不会了。”纪念淡淡的说了句，拿开他的手，继续往家里走。
    温峤看着纪念轻轻的把他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拿下来，那么轻又那么果决，像是要把他从她生命里也拿开。
    温峤觉得心里像是被她挖走了一大块，留下了一个大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