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乌生

11 刘嫣篇〔11〕


临别时,柳风按约定给了两人十两银子。
    胖官差面有难色,说:“先前的少了几两。”
    刘嫣立即会意,又递过去了十两。
    胖官差行礼道:“多谢小姐。”
    秋菊性急,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胖官差笑了,说:“还用看吗?用鼻子就能闻出来。女人的身上散发着香气。”
    刘嫣沉着地说:“我们被拘在家里,太闷了,出来瞧点儿新鲜玩意儿。这件事,天知,地知,你们知,我们知,这就够了。”
    胖官差忙说:“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对外人说。”
    刘嫣行了一礼,说:“以后还要靠两位照顾。”
    “好说,好说,大家都是自己人,还要这么客套?”瘦官差谦恭地说。
    回到客栈后,柳风模仿着瘦官差怪声怪气地说:“大家都是自己人。”
    “呸!谁和他们是自己人!狗东西!”他愤恨地骂道。
    刘嫣则在想着其它事,最终做出决定了,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找毕花儿。”
    “她准跑了。”秋菊肯定地说。
    “我一定要找到她。在乌生说的一个月期限前回来。”刘嫣说完,就去收拾行李。
    躺在干草堆上,乌生心绪不定。
    难道真的被骗了?
    他摇摇头。
    对天发誓要白头到老的话,亲吻和相拥时的触感,至今仍清晰。这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说过,回到寨子搬救兵,很快救他出来。
    她说过,十几个大寨子很快就要联合攻打安平县了,要擒住黄仁(县令的姓名)。
    她说过,最晚一个月,他只需要等一个月。
    他明白了,这三个人又来捉弄他了。
    唉!
    怎么就一时糊涂,说了些含着求救的话呢?
    他恨自己太软弱,狠抽自己了几耳光。
    刘嫣当天就动身了。
    出城的路只有一条,她在那条大路上细细查问,最后竟离开了大道,走进了一个偏僻的村庄。那已是十六天后。
    篱笆围着的小院里,几只羊散乱地走着,土坯房的门槛旁坐着一个正在缝衣服的中年妇女。
    刘嫣站在篱笆前,叫了一声大嫂。
    中年妇女友好地招呼她进去。
    刘嫣讨口水喝,顺便打听了和毕花儿相貌相似的人。
    妇女狐疑地看着她,问:“你说的该不是寨主的小妹吧?”
    “寨主?”刘嫣愣怔了一下,诧异道。
    “山里有座寨子,原本叫‘虎狼寨’。几个月前新来的一位读书人,嫌太粗俗,建议改为‘清风寨’。现在叫清风寨。寨主叫葛天霸,武艺高强。她的小妹叫葛晴。她前些天嫁给了新来的书生。那个书生真了不得啊,居然把县令的官印偷来了。”妇女眉飞色舞地说着。
    “偷了官印的是那个书生?”刘嫣有些糊涂了。
    “对啊。有学问的人真了不起。不动刀不动枪,动动脑子就拿来了官印。葛寨主只能兑现诺言,把小妹许给他。我家那口子,在那天喝得找不着北,被抬了回来。有些人注定要大富大贵,有些人一辈子没出息……”妇女依旧很激动。
    “我想见见葛晴。”刘嫣直截了当地说道。
    妇女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们那口子回来了,也许能帮上忙。”
    残月还稀薄时,她的丈夫回来了。那是个瘦弱的男人,有气无力的,很难让人联想到土匪。
    没等男人问,妇女就抢先介绍道:“她是来寻葛二当家的。”
    刘嫣连忙说:“我是葛晴的朋友。这次是来请她救人的。”
    男人很仗义,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了。
    男人吃完饭离开后,刘嫣和妇女坐在院子里聊天。
    “你男人怎么会做土匪?分明是个。”刘嫣欲言又止。
    妇女却爽朗地笑着说:“分明是个无用的男人,对吧?除了做土匪,还能有什么法子?不过,你别小瞧了他们。他们不是一般的土匪。他们要攻打安平县。”
    刘嫣这才明白他们偷走官印的原因了。
    “不管怎样,他终究要去和别人拼命。你放心吗?”她不由得替妇女担心。
    “我男人啊,虽然没用,但很善良,知道疼人,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连他都觉得应该拿起刀和别人拼命,我也没理由去劝阻他。”
    几只萤火虫飞过来,歇在石凳上,像几颗闪亮的星星。
    “最近,我会做恶梦,梦到他被人杀死了。每次都只能暗自垂泪,不敢告诉他。只能怪我们倒霉,生活在这种世道。孩子也饿死了。”妇女的眼角泛出泪水。
    刘嫣不想让她再伤心,随手捏住一只萤火虫递到她手心里,说:“太美了。”
    妇女拭去泪水,笑了。
    两人刚有睡意时,中年妇女的男人回来了。
    他恭敬地说:“二当家请你去。”
    一路上,这个男人都很有礼貌,对寨主称赞不已。刘嫣由此得知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事。
    葛天霸原来是军官,但看不惯日益腐败的上层,愤而出走。一些士兵仰慕他,就跟着他落草为寇。葛家原本是武术世家,葛晴的功夫也让一些高手瞠目结舌。前几天,葛晴嫁给了叫袁征的书生。
    “你叫什么?”她觉得被人帮助,而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实在很不厚道。
    “我?呃……狗子。”他含含糊糊地说。
    “什么?”刘嫣的确没听清楚。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坚定而清晰地说:“狗子。父母起的。”
    刘嫣不敢笑出声,只好憋在肚子里,差点儿憋出了内伤。
    在黑夜的衬托下,月亮像明亮的钩子。山里黑黢黢的,不时有凉风吹来。狗子提着的灯笼晃出昏黄的光。
    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一个明亮的寨子突然出现在眼前。
    葛晴在寨子前徘徊,见刘嫣来了,亲姐妹似地挽着她往里走。有几次,她想说出乌生还在等着,都被葛晴对侍女的吩咐堵了回去。
    在为刘嫣准备的房间里,她嘱咐了几句要转身离开时,被刘嫣拦住了。
    刘嫣扯住葛晴的手,死死地抓着。
    几位女护卫抽出剑。
    葛晴气恼地吼道:“出去!都出去!”
    几位女护卫犹豫着退了出去。
    “我也有难处。”她抢先说道。
    “乌生说,他只等一个月。在这个月内,你能去救他吗?”刘嫣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她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们准备聚齐几路人马,合力围攻安平县。这至少需要两个月。我不能擅自出击。”
    “你一直在利用乌生吧?”刘嫣的语气冷漠。
    她低下头,沉默不语。
    “好吧。明天一大早我就回去,用我们的方法救他。你出去吧。”刘嫣松开了她的手,干干地说道。
    “对不起。”她的声音怯懦,像是哭了,惹人怜爱。
    “出去吧!”刘嫣的嗓门不由得提高。
    第二天,在公鸡打鸣前,刘嫣就决定要出发了。
    临行前,葛晴真诚地说:“希望你们能来。”
    刘嫣却在心里说,永远也不会来了。
    刘嫣走后,葛晴一直心绪不宁。
    她开始后悔,后悔害了乌生。
    她原本不想骗他的。
    但是,他坏了她和袁征的计划。
    那天,这个冒失鬼突然出现,搅黄了计划。当时,她恨不能一剑捅死他(事后了解到乌生剑术高超,庆幸没有一时冲动)。
    她急中生智,换上可怜人的面孔,缠上乌生,离开了是非地。
    第二天晚上,她找了个借口外出,去见袁征。袁征夸她聪明。怕耽误太久,被人识破,她没敢和袁征过久亲热。
    分离前,袁征搂着她,依依不舍,说出了一个好计划。
    乌生是个呆瓜,像块冰凉的石头。对于她一次次的暗示,他都充耳不闻。
    脸上挂着笑,内心却早已烈火熊熊。堂堂葛大小姐,居然像个丫鬟伺候他。同为男人,袁征更懂得让女人开心。她每时每刻思念着袁征,想尽快回到他身边。
    迫于无奈,不得已使出了杀手锏,她转过身,抱住了乌生。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她感觉到了乌生的颤动。
    计划就这么轻易成功了。
    然而,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探查到了这个男人的内心。
    圆月高悬,两人躺在屋顶上,十指相扣。
    在她不安好心地好奇下,他终于讲起了往事。
    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比任何人都渴望爱,比任何人都懂爱。
    她情不自禁地钻进他的怀里,轻轻地搂着他,头贴在他的胸膛上。
    那一刻,她接纳了这个男人。
    在那以后,他知道她喜欢文雅的书生,于是,开始学些古诗词。
    陈旧的诗句和撇脚的腔调,总令她忍不住大笑。
    她希望时间在那一刻停止。
    但是,在旁观察多天的袁征终于忍无可忍,催促她快点儿行动。
    当她向乌生提出要求时,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在心上捅了一刀。最后,两行泪水滑下脸颊。
    乌生揩去她的眼泪,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她反复向乌生保证,一月内一定会救他出来。
    大哥和其它寨子联合,预定在一月内攻打安平府。
    乌生欣慰地笑了。
    那晚,夺到官印后,她想告诉乌生,让他快点儿逃,但耐不住前来接应的袁征的央求。
    两人借着月光,骑马疾奔出了安平城。
    她于心不安,不停地回头张望,不经意的一瞥,瞥见了袁征满是妒意的脸。
    那张脸在月光下扭曲可怖。
    袁征说,停下来歇一会儿吧。
    这正遂了她的意。
    但是,袁征猛地把她推倒在地,重重地压了上去,狂热地吻她,抚摸她。
    她终于失去了抵抗,开始热烈地逢迎。
    他在她身上抽动着,一直嚷着:“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那姿势和腔调,如一头凶猛的熊在大吼。
    两人累了,躺在草丛间。
    她明白,自己是袁征的,永远是袁征的。
    她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对乌生留恋。
    回到寨子后,听说攻打安平府的日子延期,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现在,听刘嫣讲完乌生在牢里被打得很惨,但依旧相信她。
    那颗坚硬的心顿时软了,又被刀割出一道道伤,鲜血淋漓。
    一双手从后面搂住她的腰,温热的唇吻上她的耳朵。
    回去后,刘嫣的日子闲散,一直在等乌生定的期限。
    距约定的日子越近,乌生的心里就越不踏实。
    明天,毕花儿一定会来的。他睡觉前总是这么说。
    这句话一天天狂躁不安,他一天天心如死灰。
    黄仁也愈加狂躁不安,疯狗似地逼着手下拷打乌生。
    长鞭暴雨般地落在他的背上,燃烧着的铁在他的身体上钻来钻去。
    他本想硬汉般地咬牙一声不吭,但震耳的哀嚎还是从嗓子里吼出,累得嗓子都哑了,最后成了泣血的惨叫。
    一次次晕倒,一次次被水泼醒。
    每天拷打,晕倒,拷打,晕倒……
    睡眠越来越少,时间没有了过去和未来。他只能清晰地感觉到痛苦的现在,心灵和肉体上的。被拷打等于活着。
    在那段时间里,三人去看过他几次。每次都让他们揪心。
    两位官差说:“哀嚎声让人胆战心惊,那不是世上应该存在的声音,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的□□。最后,用刑的人吓得手直哆嗦,县令也是直冒冷汗。”
    三人见他躺在干草堆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发酸,怕被人窥破,强忍着泪。
    他们在来之前就商量过了,决定告诉乌生真相。
    柳风说:“也许,对你承诺的人,只是在利用你。”
    “一个月还没到。”乌生的声音有气无力,散乱在空气里。他不确定。他早已搞不清时间。
    “也许,她只是为了嫁给另一个人,设陷阱骗了你。”刘嫣装作笑嘻嘻地说。
    乌生沉默不语。
    “你只是一个弃子,原本就设计好的。现在别人得到了一切,正躺在如意郎君的怀里做着美梦呢。你却只能待在牢房里,受尽酷刑,像条可怜的狗。没人会可怜你。别人看到你受苦,乐得心花怒放。”秋菊以阴险的腔调说道。
    胖子瘦子在旁哈哈大笑。
    “不要再等了吧。完全没有了等待的意义。你还是和我们的狗厮杀吧,成为我们娱乐的工具。这么傻的人,你在世间的价值也只有这么一点儿了……”刘嫣说着狠毒的话,心里早已泪流成河。
    “一个月,一月后我才会死心。”乌生低着头。那些话像不是从那具躯体里发出的。
    “狗东西,没想到挺有义气。呸!这是老子奖给你的。”瘦子突然急了,啐了一下。唾沫直飞到乌生乱蓬蓬肮脏的头发上。
    秋菊递给他们二十两银子,说:“麻烦两位,一定要保住他的命。我们的狗一直等着呢。”
    “犯得着为他花这些银子吗?监狱里最不缺的就是犯人。别说犯人,大街上,你们看谁不顺眼了,我们给你捆来。”胖子半是困惑的说道。
    柳风嬉皮笑脸,说:“这世道,这种傻子真是天下难找。我们要定了。”
    胖子瘦子点头说“是”。
    他们每次都去问,得到的答复是,一定要等到一个月。
    一个月后,三人精神振奋,一扫往日的疲倦,开始了救人的计划。
    那天是两位官差当值。几人和平时一样,监狱里喝酒。在两位官差酒意最浓时,柳风摘下胖官差腰间的钥匙,装作醉酒说:“乌黑的一串,带着实在扫了酒兴,扔了吧。”
    柳风说着,做出一个抛出去的姿势。
    胖官差立即拦住了,夺了过来,重新挂在腰间,用手捂着说:“这是宝贝啊。”
    秋菊在旁不屑地说道:“这算什么宝贝!”
    “有了这东西,我想让谁进去谁就要进去,我想让谁出来谁就能出来。”胖官差夸海口道。
    “我不信。”柳风撇着嘴说。
    在旁沉默的瘦子接过话茬儿说:“不信?说,你想让谁出来?”
    柳风指着乌生的牢房说:“他。你们答应过,要让我们戏耍他的。让他出来为我们倒酒。”
    瘦子接过胖子手中的钥匙,说:“你等着。”
    刘嫣趁机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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