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风流

第82章


群众反映的市政二公司经理杨建华的问题,他不能不闻不问,但一管就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这只能说明其中肯定有问题。
  阎鸿唤竟然如此对待他派去的检查团,太目空一切了。市委书记不代表市委,难道他阎鸿唤能代表市委、市政府?过去,自己对他太宽容了,才导致了他敢于和自己公开对抗。阎鸿唤这话是有意向人表明,凡阎鸿唤抓的工作就不容他人插手,包括市委书记也不能说个“不”字。这未免太狂妄了。他不能再容忍阎鸿唤这种行为,一定要把二公司的问题查个水落石出。包括阎鸿唤本人的问题,像请客,巧立名目向企业摊派;还有不顾国格向中外合资企业的外国人伸手要钱等等问题。
  高伯年暴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他感到愤懑和失望,他一生最大的政治错误,就是把阎鸿唤提拔到市长的位置上来。他没能较早地识破他。一切野心家都违背不了他们行为发展的规律,一旦时机成熟就取而代之。有时出于某种需要,急不可待,就铤而走险,抢班夺权。阎鸿唤这不是已经向他挑战了吗?阎鸿唤把他对他爱护、支持、忍让,全当作了无能,从而助长其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实力。
  他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分析着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即将出现的局面会十分复杂,在这方面,他应该比阎鸿唤表现得更富有经验,富有韬略。
  足足又过了半个小时,高伯年终于又拿起电话,拨到检查团的办公室。
  “检查团暂时撤回来。”他说。
  “撤?……”对方刚刚向他的检查团团员们传达了市委书记不可动摇的决心,不到一个小时,却又接到了截然相反的指示。
  “环线工程,中央很重视,市民们很关心,我们必须保证工程按时竣工。”
  “那二公司的问题……”对方还是不懂市委书记为什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问题跑不了。但现在这个时候,要防备杨建华之流撂挑子,制造停工,以此转移视线。检查团暂时撤回来,二公司的老问题跑不了,新问题还会有。等完工后,再一笔笔清查,那时,就不仅仅是杨建华的问题了。”
  高伯年放下电话。经过反复考虑,他做出这个决定,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万全之策。退一步,进两步,在军事和政治斗争中,都是经常运用的策略。环线工程现在是市民的“兴奋点”,深得民心,而阎鸿唤则掌握着这个“点”的制控权。在工程快要竣工时,去揭露问题,群众不会买账,反而会造成工程的半途而废。群众现在盼着交通问题得到解决。盼着环线能改变城市面貌。打破了市民的梦,房子拆了,路修不出来,桥建成个半成品,市民的不满就会冲向他。甚至一些文人还会把他描绘成那种浅薄的、电视剧里某些阻挠改革的领导那种可憎嘴脸。阎鸿唤则成了遇到阻力的改革家。事情就怕,是与非混淆在一起。尤其在经济改革时期,很多问题无定论,说不准的情况下,提反对意见要慎重,要把握住时机,把握住社会心理变化的规律。任何一个大的变化,哪怕是件了不起的创举,在它进行过程中,都要伴随和孕育着一种新的矛盾和新的不和谐,这些在人们追求它的时候是很不容易被发现的,反而视其为宝。但新的矛盾总要爆发,新的不和谐总要表现出来。当人们对新变化的新奇感到熟悉,并逐渐习以为常、失去兴趣的时候,就会重新用挑剔、审视的眼光去看待它了。人们会开始不满、指责,找出千百条理由否定它,包括那些他们曾经热情赞颂和推崇过的人。环线建设过程中,市民对它抱的期望过高,舆论宣传过重,投入的资金、人力、物力过多,牵动面过大。阎鸿唤这种集全市人民精力于一点的做法,本身就给环线建设的评价造成不利因素。只有等它全线通车,当道路管理,工程质量,环线工程投资资金紧张的时候,揭露借改革之机,用承包的形式,有人侵吞了国家大笔资财的问题,就具有了说服力。从而暴露阎鸿唤的所谓“高速度”和“锐意改革”的实质是什么。
  阎鸿唤可能会为他的一句话而撤走了检查团而自鸣得意。但他一定要让阎鸿唤为这个“胜利”付出应有的代价。
  为了不失一个共产党员的光明磊落,高伯年准备立即写份报告,向中央和纪委如实反映发生在这座城市,发生在这些以改革家自居的中青年干部身上的问题,现在到了应该引起警惕的时候了。
  沈萍推门进来:“老高,我跟你商量个事。”
  她现在满脑子是女儿的婚事。前天,她找了外贸公司的经理,预定了一套进口家具,昨天又给海关负责人打了长途电话,让他设法处理几件海关没收的家用电器给她。至少要有彩电和冰箱两种,有音响、录像机更好。那个负责人上次动手术,是沈萍亲自为他组织的专家小组会诊,况且他又是高伯年的老部下,事儿再难办,他也得办,黄山大楼那套房子闲置了一年多,她本想找人去整修装饰一下,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她得让高婕在她这儿结婚,暂时住在这幢楼里,她也好照应一下女儿。沈萍已经觉察到张义民对高婕的态度有了变化,她有点儿放心不下。目前,她不想过分计较张义民的态度,等结了婚,她再以丈母娘的身份教训女婿,替女儿把和张义民的关系调理顺。她有这个把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只剩下和老头子定定女儿的婚期了。
  “我想让高婕他们‘五一’结婚。”沈萍走到桌前。
  “你跟他们商量好了?”高伯年摊开稿纸,准备亲自写报告,不愿意让人干扰。
  “甭跟他们商量,他们肯定盼着早点儿。”
  “小婕同意了?”
  “你个糨糊脑瓜子,亏你天天早起遛早儿,耳聋,眼也不灵。告你吧,好几个晚上,张义民就没走,住在小婕屋里了。”沈萍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什么?!”高伯年由于恼怒,额上的青筋绷起来,“张义民他怎么敢……”
  “瞧你这副正人君子相,好像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小婕如果不同意,张义民他敢?过去小婕老看不上张义民,现在看情形,她是乐意了。什么事都得辩证地看,小婕和张义民一直交着朋友,这就不为过。所以,我才考虑早点儿让他们结婚,免得再出什么岔子,小婕可再经不住刺激了。”
  高伯年无话可说了。“好,那你就给办吧。”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
  “你说得倒轻松。办,怎么办?为了让小婕心里高兴,得把婚事办得像个样。老百姓办事还得花几千块,摆十几桌呢。这次得把中央的,市里的老战友都请来,搞像样点。”
  “你怎么变得这么庸俗?我们是党的领导干部,能和一般群众比这些?现在正抓党风呢,我们不能带这个头。小婕的婚事,多听听张义民家里的意见,量力而行,不能铺张浪费,大操大办。我们得注意影响。”
  “你呀,整天在会议、文件里泡着。你也到社会上去走一走,看一看。这不是咱们结婚那会儿,抱一床被来就算结了婚。现在的观念也不是五六十年代什么艰苦朴素、勤俭建国,现在讲究会挣会花、能挣能花的新生活方式。我们存点钱,还不是为了子女。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为她我全花了也舍得。我不用张义民办。不是让他把小婕娶走,而是我们娶他张义民。婚事我们办。张义民家也拿不出多少钱,还不是喝点酒,发块糖,闹闹哄哄就完了。我这次想让他们去黄山、庐山、张家界、九寨沟、三峡转一大圈,然后我们到青岛去等他们,在那里举行典礼。让小婕玩个痛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忘掉。”
  “好吧,好吧。你去办吧,怎么办全可以。”
  “我办?我全办就不跟你说了。你得跟各地方提前联系,让他们到哪儿都有个照顾。怎么,你别不耐烦,你是不是父亲,小婕是不是你女儿?”
  “我、我、我!!!”高伯年拍打着桌子,“你看不见我正在干什么!”
  沈萍连瞥也没瞥桌子上的稿纸:“谁管你干什么?干什么也是白干!你们这些人,有权也不会维护自己利益,左一个改革,右一个政策,一左一右就把权交给了别人。共产党打下了天下,现在,打天下的共产党人还没死,坐天下的就换了人。你到下面瞧瞧去,掌实权的还有几个正经共产党人。”
  “你胡说些什么?!”高伯年没料到引出沈萍这么一番话。
  “胡说?我们局五个局长,一个摘帽右派,一个五八年的归国华侨,一个民主人士,一个一直也入不了党的非党群众,一个六二年才毕业的大学生。党委书记的党龄还不到七年。这就是你们的干部路线,让有资格的,一心跟党走的党员靠边站。”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你不也是和平时期入党的嘛?”高伯年站起身,沈萍的话使他恼怒。
  “我没资格?对,你有吧!”沈萍冷笑一声,“可你离靠边站还远吗?你该明白了,手中有一天权,用与不用,结果都一样。谨小慎微也好,维护影响也好,廉洁奉公也好,铁面无私也好。到头来,都得离休,都摆脱不了你离开政治舞台后的冷落,你等着瞧吧。”妻子的话狠狠刺痛了高伯年,他颓唐地坐回到转椅上。
  沈萍不想再跟丈夫争论。她恨他的迂腐,没有他,事情她照样能办。她转身准备离开。这时,门边茶几上的电话铃响了,这是门卫通向这儿的内线电话。
  通过这个电话来访的人,都是些基层干部,亲戚朋友等不速之客,现在,高伯年不想接待任何人的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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