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风流

第94章


  “一块六,怎么样?按这个价,我全包。”阎鸿唤饶有兴致地讨着价。
  卖蛋的人做出一副发狠的样子:“好吧,就这么办,赔就赔了,图个干净利索。”
  卖蛋人见他们没有家什,便去找了一只空纸盒儿,热情地为他们装好。
  “给我点钱,我先去那边转转,一会儿就来。”阎鸿唤对妻子说。
  他很有兴趣地在农贸市场转来转去,突然觉得这里是那么新鲜,过去自己熟悉的那种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他身边。他到这里视察过市场情况和物价,但每次都是前呼后拥,交谈的双方是拘谨的。自从当了市长,他就再没有亲自买过东西。这种采买的烦恼与乐趣,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在商品社会里,一个人没机会与商品直接打交道,不能不说也是个小小的遗憾。
  他们拿着买好的鸡蛋、鱼和一些蔬菜回到汽车旁。
  “那就是光明立交桥吧?”任素娟问丈夫。
  “对。”
  “我想到上面看一看。”
  “好,我陪你参观参观。”阎鸿唤让司机和保姆先到柳若晨家里去,他则与妻子一起漫步走上大桥。
  紧紧靠着丈夫的肩头,任素娟感到由衷的满足。这样与丈夫在街上并肩漫步,对她简直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她爱他,为丈夫工作中的第一个进展而欢欣,为他每一个成功而自豪。最近几年,她的生活中仿佛失去一些东西,一些对于她十分宝贵的东西。当她每天晚上孤独地等待丈夫回家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愈加强烈。晚上夫妻间的倾心交谈,深情的温存;节假日一起做顿可口饭菜,欢聚一桌,或到哪儿去逛逛,这些,在别人家里最平常的事对于她,却都已是遥远的过去。
  现在,这几年的缺憾,似乎一下子就得到了补偿。她多么希望丈夫能永远这样,她需要的是丈夫而不是市长。
  “你怎么不说话?”她见丈夫沉思不语。
  “我在欣赏这座桥。”
  “你看了无数次了,还没有看够?”
  “对这座桥,永远也看不够。它不仅仅是座桥,这座桥上发生了多少让人难以忘怀的事,体现了我们多少民族的精神。桥建成了,人们仍需要一次次地去认识它,才能感受到它强大的承受力和凝聚力。”
  任素娟没有再说什么。作为妻子,她了解丈夫对光明桥的那种特殊情感。
  阎鸿唤此时,思绪万千。上午,他站在这儿讲话,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讲话效果和群众情绪上。现在,他的思想纵横交错,他想到了徐力里,她给她的城市留下了一个长久的纪念物,也给他留下了一个无法追悔的遗憾和永久的思念;他想到了那年轻的二公司经理杨建华和那位抱病坚持在工地的老队长;甚至想到了那个跪倒在众人面前请求宽恕的陈宝柱……一个个建设者的身影从他眼前掠过。这里,曾经是沸腾的,充满着豪迈气概和忘我献身精神的工地,此刻,却显得那样宁静和开阔……
  他的思绪又飞到了下一个更艰巨的工程,环郊路的建设上。今天通车典礼上群众表现出的兴奋高昂的情绪,使他看到了人们渴望城市变化的心情。道路改造工程是民心所向。这更坚定了他的决心。不能停留,一鼓作气,靠群众这股子士气,再奏一曲雄浑的都市交响乐。
  阎鸿唤陪着妻子默默地在桥上散步,从东走到西,从南转到北。
  “你觉得这桥怎么样?”走下桥来,阎鸿唤问妻子。
  任素娟脸烧红了,她发现自己竟什么也没看到。她看不到桥上一辆辆汽车驶过,听不到傍晚四周传来的人语喧哗,她沉浸在自己的王国里,只感到四周一片寂静,鸟语花香。和丈夫在一起散步的幸福使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鸿唤,我真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今天。”
  阎鸿唤望着妻子的脸,她的脸由于兴奋而红润,一种满足愉快的光芒在她的双眸中闪烁。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端详自己的妻子了。她老了,发际已出现了银色。他禁不住伸手为她绾了一下发丝。他给予妻子的太少了。他只顾把自己奉献给了这座城市,却没注意妻子为他所做出的奉献。
  “别说傻话了。今天,谁也留不住。”他轻轻挽住妻子的胳膊,“我们还是多想想明天吧。”
  今天,古人为什么把“今”和“金”读成同音,也许就是因为今天最宝贵。
  今天,是历史与未来的交叉点。面对今天,人必须要对历史负责,也必须对未来负责。阎鸿唤觉得自己每天都站在这个交叉点上,他要对明天无愧,让今天充实,又要走向明天。
不是结局的尾声
  几天之后的一个上午,徐克要回北京了。高伯年、阎鸿唤、柳若晨三个人一直把他送到了光明立交桥上。他坚持要再看一看女儿设计的这座大桥,并且由这里启程。
  徐援朝的判决书是前天下来的,他被判了有期徒刑十五年,柳若明判了七年,罗晓维判了三年。
  徐克疼爱儿子,但他这次来,没有找任何人,也没要求司法部门在处理儿子问题时给予照顾。
  但谁又能肯定,这个市委书记极为关注,涉及到许多领导人子弟的重大案子,法院在量刑时没有掺进诸多因素?
  十五年,徐克算了算,那时援朝已经五十岁。他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彻底离休。老人对自己离休后的晚年有过种种设想,或回来,和女儿住在一起,或把儿子调到北京自己身边。现在,这两个设想全落空了。他带着女儿给他的骄傲和儿子给他的耻辱,离开这里。在这里,他生活、工作了三十五个春秋,如果叶落归根的话,这里应该是他的“根”。
  昨天,他到监狱里去探望儿子。他受到了特殊的照顾,让他们父子单独呆了两个小时。
  他只问了儿子一句话:“为什么要犯罪?”
  “为了多弄点钱。”
  儿子简洁而坦白的回答,使徐克感到一种剧烈的震颤。这就是自己的后代。钱,如果为了钱,他这个巨富的儿子完全可以不去参加革命,坐等就能继承万贯家财。但他视金钱为粪土,为了追求真理,他加入到穷人的队伍,被敌人关进了监狱。他革了一辈子命,为了自己的信仰奋斗到现在,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是为了钱,而沦为一名罪犯,关进了自己的监狱。
  “若晨,”徐克握住柳若晨的手,“以后替我多去看看援朝……”
  柳若晨点点头。
  徐克的车离开了光明桥。
  送走了徐克,三个人对视了一下,似乎各自都有无限的感慨。高伯年默默地向自己的汽车走去。
  “老高,今天我们谈谈好吗?”阎鸿唤赶上前去。这些天,他一直想找高伯年推心置腹地谈谈。
  “好吧。到我家谈吧。”高伯年想到徐克的劝说,允诺了。既然阎鸿唤主动要谈,那么就谈吧。但他对此次谈话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他不准备在原则问题上让步,而阎鸿唤也不会轻易认识错误。
  柳若晨什么也没说,坐进自己的汽车,走了。明天市委党委才讨论他的辞职报告,人大常委会则得等市委常委会讨论之后。他现在不想再与任何人谈话,该谈的都谈了,今天有一件重要事情等着他。
  阎鸿唤坐进了高伯年的汽车。汽车刚刚启动,阎鸿唤突然发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这正是他想在通车典礼上想见而没见到的杨建华。他立刻叫司机停住车,推开车门走出去。
  杨建华背着小蒙蒙,肖玲搀扶着杨元珍正东瞧西望,指指画画地一路走过来。
  “杨建华同志。”阎鸿唤在车前迎住他们,伸出手。
  “市长!”杨建华在这儿与市长不期而遇,十分兴奋,他一只手托住背后的儿子,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市长的手。
  “杨建华”三个字引起车内高伯年的注意。他从没见过杨建华,但他猜测这个人就是被撤职的市政二公司经理。看到阎鸿唤热情的样子和杨建华的激动神情,他立刻感觉到,今天与阎鸿唤的谈话是徒劳的。他想让司机把车开走,但一瞬间,他又觉得这个人很面熟。杨建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尖滑相,相反,这个小伙子长得很英俊,纯朴,眉眼和脸庞好像一个人,像谁?像大儿子高原,从体形到面貌都十分相像,一种奇特的联想又让他注意到了站在杨建华身后的老太太。倏地,他的心仿佛被电击了一下,禁不住地颤抖了———那张脸更为熟悉。记忆中,前妻的形象又在他脑中复苏了。难道真是他们母子?他不敢相信。
  几十年寻子的惆怅,几十年怀旧的伤感,顷刻都聚集在一起,涌上他的心头。
  他走下汽车,缓缓朝他们走去。
  他发现对方也在愣愣地看着他。
  “我是高伯年。”高伯年介绍着自己,注意观察着对方的面部表情。
  老太太木然地把目光移向她的儿子。
  “知道您,市委书记。”杨建华十分平淡地回答。
  高伯年继续盯住杨元珍:“您贵姓?”
  “我姓刘。”
  “老家是平山县的?”高伯年听她的话音正是自己家乡的口音。
  “保定城里的,没到过乡下。”
  不对,全不对。高伯年失望地坐回车内。世界上相像的人很多,是自己思念儿子心太重了,他们母子怎么会来到这里?然而他们母子过于平淡的神情又不能不叫他生疑。
  阎鸿唤也回到车里:“老高,怎么回事?”
  “认错人了。”高伯年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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