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普鲁斯特哭泣

第13章


    “我已经出来很久了。”我说。
    “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想回去了。”
    “你就这样回去了,你不觉得没完成原定的计划吗?”
    是啊,我虽然坐了几个小时的轮船,去了几个小岛,但这距离我定下的目标还非常遥远。在舟山这几天,我看到了什么?我了解舟山的海岛,舟山的渔民吗?我真切地感受到另一种生活了吗?来舟山这么多天,我天天巴望着出海,可总是达不到目的。我希望能够深入到舟山的深处去,却一直像个懒散的旅游者爬行在舟山生活的表面。
    “你来了还不到半个月呢,”旭光说,“我已经向领导请了四天假。这次我要陪你去东极。”
    我从长涂买回的硬糕还放在阿坚那里。我想从他那里拿了硬糕就去长途汽车站。可是阿坚予以断然拒绝:
    “等你从东极回来,再给你硬糕。”
    我说:“硬糕我是一定要拿走的。”
    阿坚说:“地理书上是这样介绍东极的:‘你知道地球上的北极和南极,但是你知道东极吗?’”
    阿坚的话充满诱惑。
    下午四点钟,我和旭光在定海汽车站坐上了一辆开往沈家门的出租车。
    
    1997年12月13日
    在沈家门旭光家中。中午旭光去喝喜酒了,撇下我一个人。
    
    1997年12月14日
    本来今天就可以出发去东极了。可是旭光要返回定海,再喝一场喜酒。他让我一道去。新娘很瘦。阿坚和小赵也在酒席上。阿坚的嘴唇裂得厉害,头发小心地梳过了,打了摩丝,脖子上披着一条漂亮的围巾。他时常腾出手来整理围巾,有趣得很。
    
    1997年12月15日
    今天天气很好。早上八点钟,旭光和我在沈家门码头搭上“东极轮”。我们的目的地是东极的东福山岛。岛上住着旭光的一位渔民亲戚,我们准备住在他家里,如果有可能,就跟他出海。
    “东福山是一座古怪的岛,岛上住着古怪的居民。”旭光说。
    轮船在海上航行三个钟头后,停靠在一座小岛边。有的乘客起身下船,有的坐着不动,还有的在打盹。旭光问一位朝窗外张望的大伯:
    “这是什么地方?”
    “庙子湖。”
    “轮船还要去哪里?”
    “青浜,再回沈家门。”
    奇了,怎么不去东福山岛?轮船航程改了吗?大伯看我们满脸疑惑的样子,问道:
    “你们去哪里啊?”
    “东福山。”
    “去东福山要换船。”
    我们道了谢,赶紧下船。码头上熙来攘往,扁担敲打着扁担,人流与人流缠结成一团,一时难解难分。我们下了“东极号”,扭头看见“东极号”的左侧泊着一艘茄子似的小轮船,随“东极号”的节奏剧烈摇晃着。乘客们像猴子一样从码头飞身跃过去,牢牢地抓住那艘船的船舷,然后敏捷地攀上甲板。有些乘客则直接从“东极号”跳到小轮船的甲板上。这是否就是去东福山的船呢?我们问码头上的人,然而他们听不懂,也许是无暇顾及,目光都不停留一下,就匆匆地在我们面前一闪而过。很快,小轮船就离了岸,像头灰驴在港湾里“嘚嘚”地兜了一圈,然后兴奋地冲进辽阔的大海。接着,“东极号”也像一头笨拙的海象吼叫了两声,抖抖索索地离了岸,小心地掉个头,向外游去。它很快就消失在远处一座小岛的背后。
    船走了,刚才从船上下来的人也散光了,只留我们两人在这个空空荡荡的码头上。旭光说:
    “我好像来过这里。东极镇镇政府就在这里。”
    我们从码头走上来。在我们前面的山脚下,有一间依山而筑的石头房子,房顶上压着石块,房门口坐着一位老汉。
    “大伯,刚才那艘小轮船开到哪里?”旭光问老汉。
    “到黄兴。”老汉说。
    “有没有去东福山的船?”。
    “你们在码头上等着,等去黄兴的船回来,再问问那艘船上的人。”
    “去黄兴的船要多少时间才能回来?”
    “半个钟头。”
    那就在码头上再等半个钟头吧。我在海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把背包放在一边。旭光在码头上遛达。稀薄的阳光照射在小岛那陡峭的山坡上。山坡非常荒凉,看不到一棵树木,只能看见灰色的岩石和像岩石一样的灰色房子。房子镶嵌在岩石里,你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是岩石,哪个是房子。当你终于分辨出那原是渔民的房子时,你会发现那房子像作战用的碉堡,看起来坚不可摧,它的窗户开得很小,远看像黑洞洞的枪眼。
    码头上晒着许多渔网。不远处,一群扎头巾的妇女团团围坐,正在用橡皮筋绑螃蟹的钳子,动作非常麻利。她们的面前,螃蟹堆得像小山一样。她们的四周,散落着许多海贝、海螺和已被风干的蟹腿。和煦的阳光洒在码头和山坡上,仿佛给它们上了一层油彩。码头和港湾一片宁静,但是在远处的海面上,风正刮得猛烈,你站在码头上,仍可以听见海风翻过山岬、海浪掠过礁石的声音。
    那艘铁锈色的小轮船循着离开时的老路驶回来了,在码头下客。我和旭光赶紧跑过去。一位穿着像渔民的中年汉子正在套缆绳。旭光站在岸边朝他喊道:
    “去东福山吗?”
    汉子一边打量我们,一边告诉我们轮船两日才开一趟东福山。
    他让我们明天中午再来候船。
    我失望极了。这可是一座陌生的小岛。
    一位衣衫褴褛的跛子朝我们走过来。他背着一只背包,背包中间插着卷起来的席子。
    “你们想去东福山?”他大声问我们。
    我疑惑地点点头,因为我无法知道对方的角色,他长得又黑又瘦,头发蓬乱,下巴往前伸着,像是个乞丐。但是他询问我们时的眼神热情而质朴。
    “今天轮船不去东福山,你们只能乘渔船过去。”
    “有去东福山的渔船吗?”我问他。
    他指了指停泊在港湾里的十几艘帆船,说:“你们去看看那些渔船,船号‘51’开头的都是东福山的渔船。”
    按他的指点,我们沿着码头去寻找,可是港湾里没有一艘船的船号是“51”开头的。旭光说:
    “我认识东极镇法庭的负责人,我去找找他,让他给我们弄条船。只是这个人很难找。”
    我们拾级走上山坡。在那碉堡式的房子后面,有一条向上延伸的老街,街道两侧开着五金店、小吃店、杂货店,都没有招牌,店名是用墨汁写在墙上的,歪歪扭扭,且看不清楚。一位中年汉子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看我们走上来。旭光走近他,弯下腰,问他东极镇法庭负责人住在哪里。汉子朝身后的五金店指了指,说:
    “他弟弟是店里的伙计,你去问问他。”
    五金店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小伙子,穿着紫色的茄克衫,头发很帅气。他正在洗脸盆里的梅鱼。
    “真不巧,我哥哥中午到沈家门去了。”小伙子说。
    那就没法子啦。住下来,到明天再说。我有点闷闷不乐。还好,我们入住的房间很干净,靠海,床是新的,没拆封过,枕头还被绑在床靠背上,被子也是新的,非常柔软。
    胡乱吃过中饭,回到房间休息。下午两点钟,我们出发去镇政府。我们还心存一线希望,也许他们能帮点忙,下午就把我们捎到东福山去。我带了采访本。也许到时可以记点什么。
    其实,这里根本不能称作“镇”,它不过是个小小的海上村落而已,全村只有一条鸡肠一样细的小街,两侧稀稀疏疏开着几眼店铺。我们沿小街走两百余米,朝右拐,走上一道陡峭的石级。石级的两侧是渔民的石头房子,每座房子前都有块空地,晒着渔网,偶尔可以看见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鸡。
    我们沿着石级走上山岗。现在,整座小岛都被我们踩在脚下了。包围小岛的海是灰色的,我们极目远眺,但是看不见海的尽头,因为天空也是灰色的。海面上漂浮着几座光秃秃的岛屿,从这里看过去,看不出那里有生命存在的痕迹。
    眼前是一条混凝土小路,但是看不出它通往哪里。眼前平坦而空旷,根本看不到旭光所说的镇政府的房屋。
    “你是不是记错了?”我问他。
    “我只记得它在某个山岙里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我们继续往上走,不久看到了一道石墙,像水库的大坝拦在面前,石墙的那一端耸立着一座桥头堡一样的建筑。我们贴着墙根走了一段路,在围墙缺口处往内拐,发现里面是一个非常宽敞的院落,院子由三幢石头房子、一道石墙围成,房子后面是荒凉的山坡,天空则像一顶灰色的圆形盖子。院子里有一眼小圆井,有位妇女正在用吊桶汲水;院子里拉着很多绳子,晾满了衣服。
    这就是东极镇政府吗?它倒像城市居民区的某个院子,飘散着冷清的生活气息。除了那位正在汲水的妇女,你看不到另外的人。石头房子被分隔成许多个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但是里面空无一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