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赌

第16章


    冯山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竹内大佐立了一会儿,又立了一会儿,他挥了一下手又说:夫人是吃了些苦,只要你带我们的人上山去取回那两只桶,夫人的伤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给治。
    冯山突然转回头,惊天动地地喊了一声:滚—
    竹内脸色青青白白了一阵,他默站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了。
    穷途末路的竹内,又想到了槐。槐收拾好东西离开宪兵队时,他一句话也没说,他对槐有种说不清的东西,既敬佩又无奈的一种心境。他知道这时挽留槐,说什么也没用,他只能放,至于何时放,他要掌握火候。他太了解这批中国人了。
    当竹内差人到二龙山镇请来槐的时候,竹内开门见山地说:槐,我知道你和冯山有仇,你一心想杀了他,现在机会来了。
    正文 中部 细菌(31)
    
    冯山就在我手上,不过,我不想让你杀了他,我就想把我那两只桶要回来。冯山不怕死,杀了他也没用,我就想要回我的那两只桶。槐,我只能请你出马了。
    槐此时身穿羊皮袄,袖着手,山民模样地望了眼竹内,然后又深深浅浅地看了竹内几眼,他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槐先来到文竹的行刑地,文竹已经晕死在地上,泼在她身上的水,结着冰碴,文竹就躺倒在冰碴中。她的头发披散开来,一绺绺头发结成冰凌凝结在一起。文竹还在低声骂着:狗,你们这群东洋狗……声音含混不清。
    槐看了几眼文竹,转身又来到了冯山帐篷前,他立住脚,就那么看着冯山。冯山背对着门口,孤独地立在那里。
    槐清了清喉咙。冯山转了一下头,瞥了眼槐,把刚转回去的头又扭了回来,最后整个身子也转了回来,他有些惊讶地望着槐。
    槐身穿羊皮袄,他袖着手,冷冷地冲冯山说:我已经离开了宪兵队,这个赌我认了,我这次可来可不来。
    冯山望着槐,牙仍然咬着。
    槐又说:这趟山你不该下,日本人就是日本人。
    冯山听完槐这句话,他的眼皮跳了跳。
    槐又说:姓冯的,你害死了我娘,我杀你十次都不会解我的心头大恨。
    冯山的脸白了些,槐的脸是青的。
    槐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槐找到竹内时,只说了一句话:我和冯山的事得按着中国人的规矩来。
    竹内已经无路可走了,忙点头道:只要在后天能把那两只桶找回来,怎么处置冯山随你。
    槐说:我要把冯山带到宪兵队去。
    竹内望了眼槐:槐,冯山的事就拜托你了。
    槐在那天晚上,用一辆牛车拉着冯山和文竹回到了二龙山镇。竹内从二龙山镇撤出,只撤出了日本部队,宪兵仍驻守在二龙山镇。
    槐带着冯山和文竹重新回到了宪兵队。两只汽灯,嗞嗞地冒着气,把整个宪兵队的院子照得通亮。院子里站满了宪兵和一小队日本兵,这小队日本兵是押解冯山和文竹回二龙山镇的兵。
    正文 中部 细菌(32)
    
    槐绕着冯山和文竹转了一圈,冯山不看槐,仰着头望着星星。
    槐压低声音说:冯山,你现在落到我手里了,我想怎么弄死你都行。
    冯山抽回目光,望了眼槐,甚至还笑了笑。
    槐就冲两个宪兵说:把车套上。
    槐让冯山和文竹重新坐到牛车上,他接过赶牛鞭子。
    日本小队长跑了过来,欲拦住槐的去路,槐就说:竹内大佐让我全权处理这件事,要是那两只桶要不回来,是你掉脑袋还是我掉脑袋?
    小队长就怔住了,一群想拥上来的日本兵也站在那里,他们最后大眼瞪小眼地望着槐赶着牛车出了二龙山镇。
    田野安静得很,只有牛车轧着雪路的声音,满天的星星很繁华地亮着。
    突然,槐立住了脚,牛也立住了脚。
    槐冲车上的冯山说:你们可以走了。
    冯山不相信地望着槐。
    槐说:冯山,这时候我要是杀了你,我就不是槐了。
    冯山借着星光模糊地望着槐,此时他有一种感动也有一种骄傲。这就是他的儿子,他身体里流着他的血和一种气。这种气他太熟悉了,熟悉自己也就熟悉了槐。
    槐冷着声音说:冯山,我要让你死得明明白白,记着,我槐是会找你的。
    槐说完把牛鞭扔到冯山的手里,转过头走了。
    冯山说:槐,你去哪里?你把我放了,日本人是不会放过你的。
    槐没再说话,耸着身子向雪野里走去,茫茫雪野只留下槐渐远渐逝的脚步声。
    一股风夹着雪粒吹来,冯山灵醒了,他右手举起牛鞭,向牛抽去,他喊了一声:驾!
    牛拉着他和文竹向风雪中的二龙山冲去。
    正文 下部 父子(1)
    
    父子(下部)
    一
    冯山带着三营,风雨不透地把二龙山围困了。
    东北战场上,锦州被攻克后,国民党的队伍便兵败如山倒了。国民党的残兵败将,兵分两路,一路从营口的海上败退到天津,还有一路从山海关败退到北平和天津一线。也有一部分残兵,四散着逃进了山里。
    冯山带着三营尾随着槐,一路追到了二龙山,槐带着一个连的兵力,还是先冯山一步,逃到了二龙山上。于是冯山带着自己的三营便密不透风地把二龙山围了。
    槐现在早就有了自己的名号,他叫刘槐,槐的姓随了母亲。
    他离开日本人后,没多久日本人便投降了,以前保安大队的人马又聚到了他的门下。那会儿,冯山带着自己的人马仍占据着二龙山。后来,这里来了东北联军,也有苏联部队,没多久,国民党的大部队也驻扎过来。这三股部队都是为接收日本人而来,三股武装剑拔弩张,大有短兵相接的意思。
    后来还是苏联的部队接收了大部分日本人遗留下来的军火,用卡车源源不断地向北方拉去。苏联队伍一走,两支中国人的武装—共产党和国民党的队伍,便硝烟四起,短兵相接起来。从南满到北满,两股势力犬牙交错在一起,互不相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会儿,冯山和槐各带着一路人马,占据着二龙山和南山。二龙山是冯山的老巢,老虎嘴山洞是他的大本营,可以说既安全又独立,他站在二龙山上隔岸观火地望着国共两支队伍短兵相接。在老虎嘴山洞里,文竹陪着冯山,冯山就很滋润的样子。
    文竹已经不是以前的文竹了,她从一个黄毛丫头出落成一个丰满的少妇,女人的韵致早已在她身上显山露水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更加看清了冯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在她心里愈加蓬勃了。当初冯山从杨六手里把她赢来,她只能认命,后来她和冯山生活在一起,只是出于一种感激。随着日深月久,她再看冯山时,眼神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用情深似海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文竹理所当然地爱上了冯山。
    正文 下部 父子(2)
    
    每当月明星稀的夜晚,文竹偎着冯山,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望着头顶悬挂着的满月,满月月月都有,他们对满月的日子已经司空见惯了。不是因为满月两人才有这样的情致,而是因为满月,让文竹和冯山有了好心情,在这种好心情下,文竹就说:我该给你生个儿子了。一说到儿子,冯山就下意识地向南山望了一眼,那里有槐,此时他不知道槐在这满月的夜晚做些什么。但他还是想起了槐,槐是他和菊香生的孩子,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在这时,他没有回答文竹的话。
    文竹就悠长地叹口气,不再提这一话题。头顶上的满月就向西沉了沉。
    如果日子这么一帆风顺地过下去,就会是另一种样子了。
    那一天山下来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三个人,来人是国军的一个团长,他自报家门姓胡,另外两个人是他的警卫。他的队伍就在二龙山下,他们在这里驻扎已经好久了。冯山早就知道,但他并没有把国民党这一个团的兵力放在眼里。当初日本人封山时,兵力并不比国军的队伍差,但他们没有办法。二龙山三面都是悬崖陡壁,只有龙脊和一条龙腿两条路通往山下,只要守住龙脊和龙腿这两条路,别说山外驻扎千八百人,就是十万八万的也不在冯山的眼里。想必胡团长也看出了这样的形势,于是他带着两个警卫上山前来拜望冯山。
    冯山在老虎嘴的山洞前,不冷不热地接待了这个胡姓团长。胡团长详详细细地把二龙山打量了,便啧着嘴说:这山这势,真是易守难攻,好地方啊!
    胡团长感叹着,他又探了头向老虎嘴山洞看了看,嘴里更是啧声不断了。他心里清楚,如果用大炮轰炸二龙山的话,人可以躲到山洞里去,别说大炮,就是美国的原子弹怕也是无计可施。
    胡团长在山上望了,也感叹了,最后才说明自己的来意,那就是想请冯山带着自己的人马下山,参加他们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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