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藤萝

第25章


你当然不会问,因为除了自己,你根本不爱任何人。”绍远也不给她机会,继续说:“或许我姑姑说的没错。你永远不会嫁给我,说爱我也是欺骗而已,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要报复冯家,甚至黄家;你口口声声说我戴着面具,如今我才领悟,真正戴着面具的是你!”   
  敏贞只感到一个个堵塞的气泡,手脚都失去知觉,彷佛自己正一点一滴的死亡。   
  她嗓音中有异样的浓稠,问:“你不会选择我,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选择,是你选择了仇恨。”他的话语如刀锋。   
  她不知道绍远何时走的,等她发现天暗下来时,他已经不在树下了。她没有哭,脸上却已是一片冰凉的泪水。他走了,他不要她了!在最后关头,他仍放弃了她;他还说了很多话,很伤人的话,但她想不起来。   
  夜并不冷,萤火虫在田里飞舞着,有些蛙鸣得特别大声,有些还跳到田埂上,穿过她的足间。   
  学校明明在那边,她绕了许久许久,却始终走不到,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陷在这漆黑寂静的荒野中。    
  敏贞己经在这杂乱的小巷徘徊一阵子了。低矮凌乱的木造建筑,由原来的日式平房再加盖的,分住了许多人,窗变成门,出入的大都是学生。   
  绍远年初搬来时,曾强迫她来一次。虽没再来过,她却记得很清楚,也常想像他在一床一桌、书堆满地的陋室内活动的情形,包括读书、招待朋友、吃睡,甚至宜芬的来访。   
  他的生活中多半没有她,她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今天是毕业典礼,学枉附近有欢宴的味道,但也隐藏着即将席散的感伤。她皮包里装着绍远手绘的邀请卡,一棵椰子树、两片云、几朵有些走样的白蝶花、时间地点,再没有其他了。   
  这是代表他妥协,还是要她妥协?或是两人之间已走向岔路,再也回不到原点?   
  两个星期前发生的事,她伤心,也悔恨,用假设来摧毁一段爱情是不是很愚蠢呢?若绍远放弃一切而选择了她,就不像一向放着光芒的他了。   
  月亮怎能叫太阳离开蓝天白云,抛舍需要亮光及温暖的大地万物呢?   
  他说她不懂得爱、自私自利,某些方面是对的,而这样的批评也非初次听闻了,以前敏月和惜梅姨都责备过她;可她并非存心如此,只是防卫过当,让大家爱得辛苦。   
  她来了就表示她弃甲投降了,没有他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无论如何,他要娶的是她,还要去分析计较什么?难不成还真去量海水有几瓢,山石有几篓吗?   
  “如果他是利用我来贪图富贵,我也甘愿!”   
  敏月五年前说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她曾怪姊姊那么快就忘记仇恨;但论爱人,她却一点也比不上,所以敏月快乐,她则注定痛苦。   
  过了这些年,由绍远的耐心、牺牲、努力,到这次可怕的决裂,她才懂得爱情也有深度。   
  所以,她来了。   
  事实上她一早就到典礼会场,也看到一身黑袍、学士帽的绍远,但他周遭围着那么多人,光是秀子和宜芬两个人就够让她裹足不前了。   
  她转身在街上乱逛,一整日像个游民。天黑了,半圆的月挂着,她才又回头。   
  小屋仍是一片漆黑,左右亦如此,想必毕业了,庆祝的庆祝,返乡的返乡,一向嘈杂的学生住处陡地荒凉下来。   
  绍远在哪里呢?大稻埋邱家,还是信义路邱家?她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树影轻摇,月在云后,星洒满天,苍穹黑得纯透,她很专心地等他,生平第一次的心无旁骛,也从末有过的平静笃定。   
  蓦地,空巷传来足音。她站了起来,看见两个有点蹒跚的身影在微弱的灯光下,她认出了是等了一日的绍远,但他醉得东倒西歪,由另一个也满脸酒意的同学扶着。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赶上前帮忙,并问道。   
  “几个同学聚餐闹的,没想到他会醉成这副德行,一杯接一杯喝,挡都挡不住。”那个男生回答。   
  他们一起将绍远带回屋里,有几次她差点被压跨,跌跌撞撞下,好不容易才把绍远安置在床上。   
  “他的衣服和裤子也沾了酒,都湿了。”那个男生手忙脚乱地帮绍远宽衣,但大脑无法指挥,只听他喃喃念着:“大学四年从没见过他这么疯狂失控。”   
  “我来吧!”敏贞点亮了灯泡,走过来说。   
  “你是谁?”他好像这才发现她的存在般,眨眼问。   
  “我是绍远的朋友,我可以照顾他。”她回答。   
  “哦!”他摸摸头,表情很困惑,“我没看过你吧?有吗?”   
  敏贞尚末回答,那男生打个酒隔,脸缩成一团,说:“哇!那竹叶青可真烈,我想吐了!”   
  “你快回去吧!绍远交给我就好。”她说。   
  “好,小心他也会吐。”那男生交代完就踉跄而去。   
  狭小的斗室只剩她和绍远,一阵风呼啸而过,灯晃了几下,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摇动。   
  绍远醉死一般直躺着,眼晴闭着,眉毛拧成一团。他身上实在很臭,敏贞只好不顾男女之嫌,继续替他脱衣服,到剩了内衣裤,她的脸和他一样红烫了。   
  他们虽然曾拥抱接吻,但她还没看过他如此“暴露”,好在他不省人事,不然她一秒钟也待不住。   
  她俯下身帮他盖被,并设法抽出被他压住的枕头,在费劲时,没注意长发垂在他脸上和脖子上,轻轻搔着。   
  “敏贞……敏贞,是你吗?”他突然叫道。   
  她吓了一跳,想直起身子,却发现双臂被紧抓住。别看他醉了,眼睛也末张开,箍人的力道还不小呢!   
  “是我,放开我,我才能拿被单。”她温柔地说,并没有挣扎。   
  “是你的声音……如此真切,感觉也是……”他说着,就把她往下一拉,手环住她的腰背。   
  敏贞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他那奇热的体温,奇大的力气,今她惊慌失措,这样毫无距离的碰触,让她心底升起一股不同于以往的怪异的感觉。   
  “让我起来。”她开始努力挣脱,但手脚所到之处都是他赤裸滚烫的肌肤;而她更不会知道,这些动作对一个在酒精中燃烧的男人,会造成多大的刺激。   
  “不!我不放你走!””他翻过身压住她,说:“只有在梦中,我才能完全拥有你,不要走,敏贞……不要叫我醒来……”   
  他吻住她,浓浓的酒味呛着她的鼻,她张口想呼吸,他却更深人。刹那间,酒气焚过她的神经触觉,嘴唇、舌头都微醺了,一股不知由何处而来的战栗直冲向她的脑门,让她全身无力,飘浮在某个昏沉欲望的世界中。   
  他更无法控制自己了。她尚不明白怎么回事,他已贴紧她,两人间的衣物散尽,毫无阻隔,甚至连最私密处如此。   
  “绍远,停止!”她夺回一丝理智,奋力说。   
  “你不爱我,但梦里是我的……梦在意识里,我不想停就不会停……”他每说一句,欲望就愈高昂。   
  不行!这是属于新婚之夜的!敏贞再也顾不得他的神智迷乱,挣扎起身。突然,灯泡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在惊诧中,她感到那尖锐的疼痛。   
  他急喘着低喊她的名字,刺痛过后,她像坠落在一个很深遂的洞里,唯有他的温暖激情团团包围住她,分不清是快乐或痛苦,只有失速地往炙热的地心冲去。   
  “敏贞!”他似乎在很远又在很近的地方喊她。   
  但她什么也回答不出…    
  她睁开眼晴时,屋里已经很亮了,阳光照出了斑驳的墙,也照出一箱箱清理好的书籍。   
  她猛地想起身在何处,绍远在她旁边熟睡着,而他们两个都几近一丝不挂。羞涩困窘使她迅速起床,但又怕吵醒绍远,只得轻手轻脚。   
  昨夜真是一场胡涂和混乱,他醉、她累,就犯下这大错,但她没有悔恨,反正她迟早是他的人,或许这是她该欠他的奉献和牺牲,只是发生这种事,他怎么还睡得若无旁人呢?   
  她很快她穿上衣服,发现衬裙还在被里,她伸手去拿,同时抽出了他的汗衫,两件揉绪在一起的白棉布料,沾着滴滴的血迹。她脸一红,不禁看向绍远,他仍睡着。   
  该拿回去洗,给人看见多难为情呀!她想。视线却离不开绍远,占有她之后,这个自幼让她、爱她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同。熟悉的五官棱角都带着某种异样的陌生,想起他们的缠绵,她心跳加速,眼眸如春雨在湖面上轻漾着。   
  忽然他翻个身,敏贞以为他醒了,忙退后,他咕哝一声又没动静,她却吓得把手上的棉衣藏在背后。   
  她有些慌,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去摸摸灯,电仍停着;她想做点事情……或许去买早点,回来时他可能也清醒了,在日常的早餐里,应该不会太尴尬吧!   
  她把带血的汗衫和衬裙塞在一只箱子的最下面,再找出小锅子,准备出去买豆浆和烧饼。   
  才出门没几步,她就碰到昨晚带绍远回来的男生,他看起来精神不错,提了几个箱子,大概要回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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