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所有的记忆,都是从一场地震开始的。
高大宽广得可怕的屋子倒塌下来,带起震耳欲聋的声响,以及呛人的烟尘。
周围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之中,手里的积木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薛睿不知道苏凛是怎么出现的,只是,当那只带着温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的时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触动。
被握住的手很疼,那是薛睿之前到处摸索着寻找积木的时候弄伤的。
他听到苏凛说:“喂,还醒着吗?”
薛睿听懂了苏凛的话,却并没有开口回答——事实上,他都不记得,在那之前,他是不是有说过话了。
似乎,从一生下来,他就是不会说话的。也不需要说话。
所有的东西都会在需要的时候送到他的面前,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薛睿记得,以前也是有人尝试过和他说话的。只是,他从来都不会回答。
次数多了,那些人也就放弃了。
那个一直照顾着他的阿雅——似乎是叫这个名字——也是其中的一个。
在天花板掉下来的时候,薛睿看到阿雅被压在底下,地上都是红色的液体。
所以,在黑暗中的时候,薛睿很清楚,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只有他一个人。
他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也许是难过,悲伤,或者恐惧。他从来都不怎么会分辨那些情绪,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当听到苏凛的声音的时候,薛睿甚至产生了一种类似感动的情绪——也或者是其他,他说不上来。但是,他依然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他只是和平常一样,睁着眼睛沉默着。
苏凛的体温从两个人牵着的手上传递过来,有些发烫。
他听到苏凛说:“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苏凛。”
薛睿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时间,记住了苏凛的名字,苏凛的声音,以及苏凛的温度。
苏凛是个很能说的人,一连说了好长好长时间,都没有什么重复的东西。
苏凛是个很坏心眼的人,在得不到他的回应的时候,会故意捏一捏他受伤手,听到他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之后,才会满意地继续说下去。
苏凛是个很温柔的人,哪怕嗓子哑了,也不会让他听不到声音。
苏凛……
当光线从头顶照射下来的时候,薛睿就默念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等到薛睿再次见到苏凛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哥哥。
那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一头栗色的短发,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右手还打着石膏。
他伸出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着说:“哟,我是苏凛,以后要叫我哥哥哦!”
而薛睿,却只是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左手。
感受着那让人安心的温暖,在心里忍不住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薛睿才第一次认识到,他和这个世界,并不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个体。
苏凛住进了薛家,但是“哥哥”这两个字,薛睿却是从未喊过的。
他只是看着苏凛,在心里学着爸爸那样,喊他“阿凛”。
因为右手骨折了,苏凛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都不是很方便。
本来爸爸是想要找人来照顾苏凛的——和以前找人照顾他一样,但是却被苏凛给拒绝了。
在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薛睿觉得,他是开心的。
从那之后,他就更加勤快地往苏凛那里跑了。
就算只是和平时一样玩积木,待在苏凛的身边,好像也会更有趣一些。
有时候苏凛也会在一边看着他,但是更多的时候,苏凛却是自顾自地看书。
那一段时间里,苏凛看了很多很多的书,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苦闷。而且有时候,他还会抬起头看看自己,露出些许郁闷的表情。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走过来默默他的脑袋。
再后来,顾老师来了。
顾老师是个很好的人,长得很漂亮,人也很温柔。
但是,在第一次和顾老师见面的时候,薛睿是有些讨厌她的。
只因为,苏凛因为自己在顾老师说话的时候没有搭理,而说了他。
那种说不出来的郁闷,薛睿一直记得很清楚。
但是后来,那种感觉,就渐渐地消失了。
尤其是,在顾老师偷偷地把自己不知道的、关于苏凛的小秘密告诉他的时候。
每天上完课做完作业之后,和顾老师一起玩积木,然后听她说苏凛的事情,已经成了薛睿必做的事情。
而让薛睿感到高兴的是,每当他做好了什么事情,总是能够让苏凛花更多的时间陪他。
薛睿很喜欢苏凛帮他洗澡的感觉。明明很不耐烦这种事情,却从来不会草草了事。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薛睿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呵护。
苏凛对薛睿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当何小曼出现之后,哪怕薛睿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亲近的感觉,他也还是坚定地站在了苏凛这边,坚决抵制对方的接近。
摩天轮上的事情,即便是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薛睿也会忍不住轻轻地勾起唇角。
哪怕那个时候的薛睿,根本就不知道,亲吻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含义。
再后来啊,顾老师和爸爸结婚了,成了薛睿和苏凛的妈妈。苏凛也跳级直接上了高中,然后又跳级考上了大学。而他,也一点一点的,学会了和别人的交流。
而在这些时间里面,薛睿做得最多的,就是和苏凛辩论了。
有些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苏凛在上了大学之后,选择了哲学专业。从那之后,他就整天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棍表情——然后被曾经的顾老师,现在的妈妈给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揍。
好像自从结婚之后,顾老师就好像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性格里那些暴力因子都开发出来了呢!
对此,不管是薛睿还是薛池渊,都是一脸乐见其成的样子。
当然,最让薛睿感到好笑的,就是每次被追得满屋子乱跳的苏凛,躲在自己身后装可怜的样子了。
这一切,不管怎么看,都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薛睿产生了,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的错觉。
是的,错觉。
苏凛消失了,和他突然出现一样,毫无痕迹。
那一年,苏凛准备去国外读研,但是上了飞机之后,他却再也没有下来。
飞机平安抵达,所有的乘客都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除了苏凛之外。
甚至就连他的行礼也都一样不少,只是,这个人,却失去了踪影。
有些惊奇的,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无论是薛睿,还是薛池渊,甚至是顾妙筠,都没有太过吃惊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早就有这样的准备了吧。
“大概什么时候,他就会背着背包,一脸蠢得要死的笑容,再次出现的吧?”顾妙筠伸手揉了揉长高了不少的薛睿的脑袋,笑着说道。
薛睿也点点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也许,不久之后,苏凛就会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笑着对他说:“哟,我是苏凛,要叫我哥哥哦!”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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