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手非常狠,我看得出来,他根本不计后果,是往死里砸的。
那个治保主任惨叫一声,抱着流血的脑袋就窜了,四周看热闹的人也惊叫着跑散了。
他站在我跟前,一点都不惊慌,笑了笑说:“隽小,你快走吧。”
我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爸爸胆小怕事,连“谢谢”都没说,拉着我就急匆匆地走了。
再后来,我每到一个村子唱戏,都能看到他。
每次,他都站在看戏的人群之外,站在最高处,像个哨兵一样观察着四周。每次,我和他的目光碰到一起,他都远远地朝我笑笑。
我渐渐知道,他在暗中保护我——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一次,我实在过意不去,演出结束之后,跑到他跟前,对他说:“谢谢你帮助我。不过,我想告诉你,我已经……”
我想告诉他,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却打断了我,说:“隽小,我喜欢你,但是,我根本没想过要娶你,我知道,我这辈子都配不上你。我看着你唱,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里,隽小突然对张来说:“你捡的那个手机,就是他的。”
张来猛地抬起头,看她。
这个诡秘的手机陡然和一个已经死去一年多的变态杀人犯挂上了钩,张来的心一下就悬空了。
接着,他马上又想到了《盾牌》里的演职人员表,终于触摸到了一股冷森森的鬼气。
拾壹 道具仓库
剧团招了几个新演员,张来和隽小负责带他们练功。
评剧团的大门前,是一条很深的胡同。张来走在这条安静的胡同里,陡然又想起了隽小说的那件事:
八马朝前走。
五子点状元。
他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丑陋的老赵头坐在收发室里抽烟。
收发室里有床,有炉灶,还有一张为来访客人登记的办公桌,桌子上堆着一些信。这么多年来,老赵头带着白痴儿子就生活在这十平方米里。
收发室里有一股不好闻的气味,从取信的窗口散发出来。
“老赵头,有我的信吗?”
“没有。”老赵头说。
张来就走了过去。
他知道不可能有他的信,这是他跟老赵头打招呼的一种方式。
走进练功房,张来看见隽小已经开始带那几个新来的演员练功了,有的在劈叉,有的在弯腰,有的在舞扇子……
隽小看见了他,说:“张来,我正找你呢。”
“有事?”
她看了看四周的人,支吾地说:“……晚上再说吧,我请你吃饭。”
“还是我请你吧。”
下班之后,他对隽小说:“你想吃什么?”
“别出去了,咱们就在食堂吃吧。”
“你为我省钱哪?”
“我吃完饭不敢回来……”
这时候,乌堂已经为隽小安排了一间宿舍,她就住在剧团里。张三的家也是外乡的,她借了隽小的光,跟她住在一起。
“怎么了?”
“最近,我总是怕……”
“怕什么?”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
食堂在一楼,很小,只有三张桌子,一个大师傅。
平时,大家中午都在这里吃工作餐,很热闹。晚上,剧团里的人都回家了,只有几个家不在本地的职工在这里吃。
张来跟隽小走向食堂的时候,被乌堂团长看见了。他上楼。
张来一下感到很不舒服。
在一个单位里,假如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尽管这种事不会被任何人亲眼看见,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决不会错。
张来知道隽小是团长的人。
这块肥肉早就是人家碗里的了,他只是时常看一看而已,咽也只能咽自己的口水。
乌堂能让她唱主角,能让她到省里汇演,能让她在方圆一百里红起来,能给她多一点奖金……也就这么多了。
隽小的要求也不高。她一辈子就爱这个,她只希望方圆一百里的老百姓都知道她的芳名——最重要的是,这方圆一百里包含着她家那个村……
张来愣愣地看着乌堂,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隽小甜甜地叫了一声:“团长!”
乌堂平易近人地说:“张来,你也不回家吃了?”
“啊,今天我那个……”
乌堂根本不想听他罗嗦,已经慢慢走过去了。
这是张来最后一次见到乌堂——在乌堂彻底变成精神病之前。
当时,乌堂正常极了,看不出精神上有一点问题。
张来有点替团长惋惜。他原来在文联当秘书长,去年刚调到评剧团任团长。他除了跟几个年轻女演员有一腿,应该算是一个好团长,对职工很关心,也很有魄力。这个不景气的剧团如果没有他,早散伙了。
张来跟隽小要了两份饭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低头就吃,隽小却一直望着窗外。
“你怎么不吃?”
“张来,我最近发现了一件很吓人的事……”
“什么事?”
“昨天,咱们演出的时候,我看见了赵景川……”
张来一下就停止了咀嚼,她的话让张来陡然想起了《盾牌》的演职表!
“是他吗?”
“就是他。他坐在最后一排,朝我笑……尽管后面很黑,可我肯定那就是他。他的笑我太熟悉了。”
张来忽然想起,昨晚演出,唱到梁山泊和祝英台“十八里相送”看见一座庙的时候,隽小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最后的观众,竟然停了唱。
当时,他以为她是忘了词了。
“我越想越害怕……”隽小一边说一边抖。
张来没有对她说那个电视剧的事,他不想再雪上加霜。
“他已经死了,你看见的是一个跟他很像的人而已。”他说。
“还有,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听见隔壁有动静……”
她的宿舍隔壁是道具仓库。
“什么动静?”
“好像有人在那里叨咕什么……”
“你是出现了幻觉。”
“不是!有一天,我悄悄推开门,看见了一个人影……”
张来一下就想到了那张丑陋的脸,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隽小眼巴巴地看着他说:“今晚,张三回老家了,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他不知道隽小是什么意思——她总不会希望他陪她睡吧?
“你跟我去看看,那房子里到底是什么回事?”
张来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吃了饭,天已经黑下来。
张来跟隽小上了楼。
宿舍在三楼,最高一层。道具仓库当然也在三楼。
平时,只有隽小和张三两个人住在剧团里。现在,空荡荡的三楼只剩下隽小一个人了。
隽小掏出了道具仓库的钥匙,递给张来,然后,她就站在宿舍门前不敢朝前走了。
楼道里很昏暗,只有头顶的一盏灯亮着,前面窄仄的楼道渐渐暗下去,最后就是一片漆黑了。
张来的影子铺在地上,越来越长。他踩着影子一步步走过去。
到了道具仓库的门前,他回过头,看见隽小正定定地看着他。在灯光下,她的脸是青白色。
他是为她撑腰的男人,他总不能说:“隽小,你过来,跟我一起进去,我怕……”
他硬着头皮打开了道具仓库的门。
里面一片漆黑。
他知道这里面堆放着什么东西,有唱戏用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有小桥流水人家布景,有各个朝代的服饰,有一些损坏的舞台灯,有一些乐器——锣,鼓,镲,檀板,二胡,蝴蝶琴,呱嗒板,唢呐……
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有灰尘味,有堆放多年的服装味,有胡琴的松香味……
他一只手扶门框一只手在墙上摸索开关。他必须赶快打开灯。
可是,他摸索了半天竟然找不到那个开关。
他的手顺着墙朝里摸,一点点踏进了门里。
那扇陈旧的门毫无声息地关上了。他的头发一下就竖起来!
他正想着拉开门跑出去,手却摸到了电灯开关——谢天谢地!
他揿了一下,没亮。
他的腿一下就软了。这时候,他听见有个锣“哐”地响了一声,吓得他一哆嗦——那绝不是老鼠弄出的声音,那是一个人在敲!
接着,他就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说:“八马朝前走……”
他想喊隽小,但是,他喉咙干燥,发不出声音。
那个声音又说:“五子点状元……”
一个人影闪现出来,像一个恶梦。
张来应该被吓得昏厥过去,可是,他却保持着异常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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