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谍影

第70章


否则,人犯就彻底报废了,轻则更疯,重则死亡。宇多田在了解了正常的最少用药间隔之后,想都不想,就说,只要能拿出结果,人犯废就废吧!
    药液缓慢地自徐克祥的颈静脉滴入,很慢,见效却不慢。很快,徐克祥的眼皮沉重,眼帘下垂,眼神迷离。
    宇多田发了首问,“我们认识吗?”
    徐克祥似乎有些健忘,完全忘记了眼前这个审过他的人。
    于此,宇多田一点都不奇怪,诚如军医告诉她的那样,现在的徐克祥,是在似我非我、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下——被注射了硫喷妥钠的人,都这个德行。
    “问题是,我知道你是谁!”
    但徐克祥此时眼前一片空白,甚至没有察觉军医紧盯着他的目光。
    他已在大脑中立起了一道屏风,把军医挡在了外面。
    “说得更精确些,我知道你不是谁。不必害怕或惊慌。我很喜欢现在的这种微妙,你觉不觉得,说这世界要少了这些东西,岂不是很无趣?”
    “我就是我!”徐克祥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道。
    一片空白中,他隐约看见军医的脸变得十分模糊,就像藏身于浓雾之中的面纱,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接着他听到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距离近得使耳语也变得像打雷。
    “你还记得关于‘干将’这个代号的电文吗?不要紧张,慢慢想……呃,如果想起来了,就告诉我。完了,你就可以回家了。”负责审问的军医的声音像煞了拿糖骗小孩的拍花子,诱惑性十足。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徐克祥像一具死尸,目光呆滞,徒有躯体,而无魂魄。
    负责注射的军医见状,忍不住地皱了皱眉,“なぜこのようにですか?(怎会这样?)”
    宇多田莫名其妙,“どうかしましたか?(怎么啦?)”
    “いや、非常に悪い!(不对,非常地不对!)”负责注射的军医摇了摇头,翻开徐克祥的眼皮,看了一眼瞳孔的大小,正常。又抓起徐克祥的手腕,看表数起了脉动。半分钟后,他惊叫道,“半分だけ分は88回、1分は176回、動悸はどうしてこんなに速いですか?このああすべきではない!(仅半分钟就是88次,一分钟就是176次,心跳怎么会这么快?这不应该啊!)”
    负责审问的军医一听,抓起徐克祥的另一只手腕,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脸色变了好几变,惊疑不定,“おかしいですか?あなたは取り違えた薬ですか?(太奇怪了?你是不是拿错了药?)”
    “あるわけないだろ?(怎么可能呢?)”负责注射的军医手指托盘,“いつもと同じだ!(和往常一样的啊!)”
    经检验,确实,和往常无二致。
    鉴于审讯未果,以及试验对象随后出现的不良反应——口吐白沫,剧烈抽搐,乃至晕厥。两名军医在经过不算激烈的争论之后,向宇多田提出了他们的看法:一、试验不能再进行,徐克祥已经废了,其清醒之后,与白痴无二致;二、徐克祥在试验前,肯定是长期在服用一种药物,据推测,可能是蟾衣(蟾蜍的脱落的表皮),这种药物可用于治疗肺结核,徐克祥的右下肺有钙化灶,这是初步治愈的痕迹:三、查一下给徐克祥服药之人,云云。
    本来听前半段,宇多田已失望至极,但听到后半段,她不仅笑靥如花,一双还算漂亮的眼睛竟透出了别样的妩媚。引得两名军医为之心怦然一动,顿时想入非非了起来,随即又忙不迭对先前的错觉避之不及,谁也不会对一个男人感兴趣,是否是?
    就是!
    可宇多田对男人感兴趣啊。
    就这样,一个不算意外的意外,让她与夏正帆靠得很近,近到两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也能真切地听到对方的心跳。
    “上海的夏天,可真像东京的夏天啊!”宇多田掏出满是檀香味的手绢,轻轻地拭去额间的汗珠。这是一个沉闷的午后,阳光暗淡,天空阴沉,催人昏昏然欲睡。夏正帆举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是啊!”声音里充满了属于慵懒的疲乏。
    宇多田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小口,放下水杯,又擦起了汗水,这次擦的是白得发亮的颈子,“档案中记录,你整个少年时代都在东京度过,是这样吗?”
    “是啊。”
    夏正帆随口一答,很随便,就像不经大脑思索就答了出来。困乏感似乎比先前更强烈了一些。是不是太困了?或许是,那就睡会,他想。刚闭上眼,倏尔又睁开眼,此时此地,片刻小寐都不行,谁知道会不会说梦话呢。
    不过,人的意志,似乎抵抗不了睡意,纵有万般不情愿,他还是合上了眼,入了梦。也说起了梦话——
    “姓名?”
    “夏正帆。”
    “年龄?”
    “33岁。”
    ……
    宇多田认为这是真话,以此为判断基准,去问夏正帆:你与徐克祥是什么关系?
    该问题,宇多田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在最适当的时机,打出的一张大牌,人在那个状态下,应该是把压在心底的秘密,一股脑说了吧——
    宇多田:是你给徐克祥送的药吗?
    夏正帆:不是……(含混不请的回答)
    宇多田:是,或不是?
    夏正帆:不是。(肯定得有些矢口否认的意思,好像人是清醒的。于此,军医检查过瞳孔,不是清醒的)
    宇多田:那好吧,换个说法,你让别人做过此事吗?
    夏正帆:没有……(再次含混不清)
    ……
    整个过程,就在含混不清与反复确认的过程中进行,直至结束。
    结束是在半个多小时后,当宇多田手拿询问笔录,却发起了呆,用“吐真药”,是让夏正帆说了些真话,可这样的真话,她情愿不要——她已知道的,重温了一遍;而她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
    就眼下手里的东西,是真是伪,殊难判断。真话是谎言,谎言是真话。他们这行的人,没一个人会把真实与虚假严格区分开来,双重性格在他们这行并不鲜见——以前总是把他的狡诈低估了,现在就彻底高估他一下吧——
    某件事,发生在某年某月某日,当人在陈述时,用得最多的,应该是大概、也许、可能之类的叙述,夏正帆倒好,可以具体到某时某刻。这记性也太好了点,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得到印证的东西,会是假话吗?
    不是。
    若是假话呢?那么,夏正帆这个人从头到尾压根就不存在,只是被虚构出来的,确切点说,这个人是一个特定环境下的产物——否则,不会这么完美——要知道,询问笔录和已有的资料,是一字不差。
    这个荒唐的念头,来得不算突然、蹊跷、莫名其妙,而是第二次出现了,但宇多田还是被吓了一跳,仿佛这个想法不是她自个头脑想出来的,而是来自于星辰之外的陨石,一块落地了,还会有第二块。
    不过,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幸成真的可能性是小而又小的。夏正帆,是真实地存在的,正如念头第一次闯入脑海时,她神经质地中断审问,命人扒掉了夏正帆的裤子,检查夏正帆右大腿内侧那块颜色乌黑、状如雄鹰展翅的胎记是否还在。
    当然是在的,文身可以画上去,那东西天生的,画不上去的。
    真的假不了,夏正帆是真实存在的。
    询问也不是完全无收获,在“吐真药”的作用之下,夏正帆把某些宇多田已知的事实丰满了起来,充实了起来。先前夏正帆不愿意提及的那个人,在他懵然之间,从他的口中开始形象了起来。
    以下是夏正帆关于其父的陈述:
    印象里,父亲是个严肃的人,不苟言笑,严厉……我是独子,无兄弟姐妹,要是在别的家庭里,肯定会得到宠溺……宠溺,呃,那是没有的,他信奉黄荆棍下出好人……小时候,我很顽皮,这本是男孩子的天性,在别人家,这是可以容忍的。到我父亲这里,就不容许了,因此,我没少受体罚……总会被罚蹲马步,时间常常是一炷香至三炷香不等……就这样,我无法与他亲近……到后来,就更难亲近了,在我刚学会认字的时候,念错一个字,赏一个嘴巴;写错一个字,打十个手板心,都是先罚再说道理……少年时去日本留学,归国之初,他和我起了冲突……呃,我加入岩井公馆是很秘密的事,不知怎么就给他知道了……再后来,我就被他逐出了家门……
    丰满的是父亲的形象,儿子呢?
    关于自己,夏正帆很少说,甚至是不说。
    不能不说,由于药效的原因,让这次审问结束得太快,甚至让人有些意兴阑珊,回味无穷,当然带给人更多的却是困惑——宇多田心想,我这么揪住夏正帆不放,是为什么啊?
    要说夏正帆有什么不轨之举?那也仅仅是他的所作所为令人怀疑,嫌疑而已,而且在电文稿一案中,夏正帆从头到尾,似乎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没任何证据可表明夏正帆牵涉其中,就算那张九成九相似的东西,也说明不了什么——那样的东西,只能说明夏正帆是故意为之,在搅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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