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瞳.

    喘气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咀嚼声，叭嗒嘴的声音，以及咽东西时喉结发出的咕咚声，这些声音似乎放大了无数倍，直接在苏利的心里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确地知道，被吃掉的，是自己小腿上的肉。
    腿还在疼着，而且越来越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伤口上啮咬，苏利手里拿着刀，却不敢再随意刺向任何地方——如果刺向对方，伤害的却是自己的话，那他真的不敢再动，这次伤的是腿，下次万一是心脏或是什么要害部位怎么办？
    前后左右都是虚空，逃是逃不掉的，打又不能打，腿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咀嚼声越来越大，中间夹杂着吱溜吱溜的吸血的声音，每当这种声音响起，苏利就觉得伤口一阵剧痛，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被狠狠地抽干了一样。
    苏利的两腿发软，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脑子里只有放大了无数倍的咀嚼声，如果不是最后一丝清明提醒自己是站在虚空中，他早就倒在地上了。
    咀嚼声还在继续，疼痛已经从小腿延伸到大腿上，苏利只能茫然地坚持站着，等待着被完全吃掉那一刻的到来。
    脚下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滴答的轻响，像是有什么液体滴落到石阶上。
    这种滴答的声音每隔几秒就要响上一声，并且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十几分钟后，头晕目眩的苏利忽然迷迷糊糊地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液落在石阶上的声音！
    这个想法让他绷得紧紧的神经顷刻崩溃，他大叫一声，也不顾自己是站在所谓的虚空中，拼命地向着印象中山下的方向跑去。
    咀嚼声停止了，嘻嘻的冷笑声从耳边传来。
    苏利没有掉到什么地方，他在不停地向前跑，在一片血红中，他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非常地平，绝对不是上来时的石阶。
    他跑了十几分钟，眼前一直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血红，而身体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是在一台跑步机上跑步，尽管不停地向前跑，却一直没有挪地方？
    嘻嘻的冷笑声不时地在耳边响起，偶尔夹杂着混合着血腥味和腐臭味的饱嗝声。
    苏利的身体和心理终于同时到了极限，他汗水淋漓地一头栽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耳朵第一次听到了冷笑和咀嚼声之外的另一种声音，来自大自然的声音——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血红的浓雾，雷声轰隆。
    雨点噼噼啪啪地落在昏迷的苏利身上。
    ……
    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浑身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嘴里滴着黄绿色的涎水，正趴在苏利的腿上，用长着长长指甲的干枯的手撕下一条腿肉喂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苏利拼命地挣扎着，踢打着这只恶鬼，却始终无法摆脱，这时忽然有另一只鬼手伸了过来，抓住苏利的手，一副雪白的牙齿在虚空中凭空出现，一开一合，使劲地咬了下去！
    “啊！”
    苏利大叫一声，使劲地甩着手，想把这副可怖的鬼牙甩掉。
    “别动！”
    苏利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丑陋的面孔。
    头大如斗，鼻孔朝天，两道浓眉一高一低，圆而大的眼眶，但瞳孔却像两颗绿豆一样大小，在眼眶里不着边际地乱转了一气，终于停下来死死地盯着苏利的脸。
    “鬼啊！”
    苏利惊叫一声，拼命地把手从这大头鬼的爪子里挣脱出来，反手去摸包里的蒙古刀，却摸了个空，发现包已经不在身上了，他环顾四周想找个趁手的武器，却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片令人恐怖的血红，此刻正处身在一间木楼里。
    温暖而干净的木楼，土织布的粗布床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草药味。
    “叫你个大头鬼啊！”大头鬼猛不丁地被苏利挣脱，很不高兴地骂了一句，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腕。
    大头鬼的手干燥而温暖。有和煦的阳光从窗外投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影子一半投在地上，一半投在苏利所躺的床上。
    苏利松了口气——这大头鬼不是鬼，是人。
    但他立刻就想到自己在山上所遇到的怪事，腾地坐起身来，挽起裤脚去看腿上的伤。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身山民的粗布衣服，随着宽大的裤脚被挽起来，苏利愕然发现，自己的腿完好无损，毫发无伤。
    倒也不是真的毫发无伤，腿肚子上有很大的一块淤青，并且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印象里被撕掉了的血肉却还好好地长在腿上。
    大头鬼的手伸过来，粗暴地把苏利按倒在床上，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来：“看什么看，骨头又没断，像你这样到处乱跑还没摔断腿，真是老天爷没长眼睛。”
    大头鬼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如果放在以前，有人这样对苏利说话，他一定会反骂回去，可现在，苏利已经隐隐约约地明白什么，他老老实实地随着大头鬼的手势平躺下，低声问大头鬼：“是你救了我？”
    大头鬼的两只绿豆眼珠子在眼眶里一阵乱转，最后停在眼眶的下方，盯着苏利很不高兴地回答：“呸！我会救你？是你的狗救了你！要不是看在这只狗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理你！”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杠子低吠一声，毛茸茸的狗头出现在床边，只是看起来无精打彩的，只露了一下头又不见了。
    苏利一阵惊喜，探头到床边去看，这才发现，杠子一直都在床脚下趴着，只是刚才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大头鬼随着苏利的目光看了看杠子，叹了口气：“为了救你，这畜牲也累得够呛，要我说你这种人根本就不该救，索性死在山上才好。”
    这话说得难听，苏利被他噎得翻了个白眼，却说不出话来，他心里也知道是自己不妥，那小姑娘说了山上有鬼不能上去，可他自己偏偏不信这个邪，才会陷入那么危险的境地。
    苏利干笑两声，问大头鬼：“我的包呢？”
    大头鬼没好气地努了努嘴：“那边！”
    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柜子，苏利的背包好好的在柜子上面放着。
    “杠子，去把背包拿过来。”
    杠子懒洋洋地爬起来，叼着背包拖到床前，苏利在背包里翻出两粒牛肉干，撕开包装递给杠子。
    金毛趴在地上吃着东西，大头鬼翻开苏利的眼皮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说：“没事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苏利这才发现，有食物的香气袭来。
    他坐起身，只觉得浑身肌肉酸痛，脑袋里也是又晕又痛，好像刚刚挨了一顿暴打似的。
    大头鬼冷眼看着他：“算你命好，如果不是正巧打雷下雨，你就死定了！”
    苏利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最后一个意识是一道闪电劈开了血红的浓雾。
    还沉浸在那种恐惧中，忍不住问大头鬼：“大哥，那山上……真的有山鬼？”
    大头鬼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个子很矮，皮肤很黑，脸上布满皱纹，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不过山民显老，也许实际年龄没有这么老也说不定。
    他瞪了苏利一眼，因为眼眶大而眼珠小，这一眼不仅没有什么杀伤力，而且显得十分滑稽可笑：“当然！你以为我女儿是骗你的？”
    “你女儿？”苏利重复了一遍：“哪个是你女儿？”
    “我女儿就是我女儿，哪有什么哪个不哪个？！”大头鬼忽然怒气勃发，丑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可怕。
    苏利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外面传来略有些娇嗔的清脆女声：“阿爹你慢点说话，把客人都吓坏了！”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笑着对苏利说：“我阿爹说话就是这样的，你别怪他。其实他心很好的，你昨晚一夜没醒，都是我阿爹在照顾你呢！”
    看到这个女孩子，苏利
    明白了——她正是昨天阻拦着不让自己上山的那个女孩。
    只不过看着女孩漂亮的笑脸，苏利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很对不起救命恩人的疑问——这女孩真的是大头鬼的亲生女儿吗？
    大概是他疑惑的眼光刺激了大头鬼，大头鬼跳着脚地喊了起来：“你还看？你还看？！再看我把你眼睛剜下来！你是不是想说她不像我的女儿？！”
    苏利心里苦笑，言不由衷地谄笑道：“没有没有，你女儿长得真漂亮！”
    大头鬼跳得更高了，肥胖又五矮身材的他就像一个长着腿的皮球在地上蹦来蹦去，发出愤怒的吼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是说我长得丑，不配有这么漂亮的女儿么？！”
    苏利的谄笑僵在脸上，实在不知怎么回答这奇葩的问题才好。
    
    
    第一百八十六章葬礼
    
    女孩儿适时地帮苏利解了围，嗔笑着搂住大头鬼的肩膀，她的个子较高，而大头鬼又实在矮得可以，所以女孩儿这个动作是弯下腰来作的：“阿爹，你别闹了，我阿姆长得漂亮，我长得像阿姆啦！”
    原来是这样！
    苏利急忙跟着点头谄笑：“对，对！对！”
    大头鬼挣脱女儿的搂抱，跳得更高了：“对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