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酸

第8章


我愤怒地揉着嘴唇,眼泪已经在眼睛里发烫,周楚暮还在不知死活地看着我,我真想跟他同归于尽!
挽救了他和我生命的是一辆49路公共汽车,那辆车像一只疲倦的树獭一样缓缓挪过来,上面一如往常地塞满了买菜回家的大爷大妈,提醒此刻,如果在公车站我跟一个小流氓继续纠缠不清下去,该是多么地狼狈与不堪。
我跳上那辆车,仓皇逃跑了。
回到家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洗脸。
打了一盆微烫的水,用我洗得干干净净的Micky毛巾,蘸了我新买的不算昂贵的洁面乳,一遍遍地擦过自己的脸。
尤其是,左边,偏上,一点点的,嘴唇。
但我知道,永远也洗不干净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我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闷闷地难受。我多么希望那一切是一场梦,就好像在一场特别不愉快的梦里,当你忽然明白这只是梦,就会放任一切进行而如释重负,但现在,不是,就算我万分努力说服自己,也不是。
最难受的还不是这种又脏又慌乱的感觉,而是,这种感觉,我甚至不能对任何人说。为此,我感到一些些作呕——天知道,暑假里我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的那些韩剧里发生的任何撞吻事件后,女主角感到恶心的表情都让我忍不住狠狠的咒骂一句:“矫情1
果然报应来了。
如果对林枳说?我荒诞的想到,如果她为了报复我而去吻林庚……
对罗梅梅?不如直接叫我去死。
对庄悄悄?我还不如到校广播站广播去。
我握着我的手机,按下一个一个的号码,又一个一个地删去。当我忽然鬼使神差地按下“拨打”键,却发现,我拨通的,居然是林庚的号码。
原来,我最想和他说,不是吗?
我强压着自己按掉电话的冲动,把电话摁在耳旁,手一直在微微地抖。他的电话没有彩铃,单调的嘟嘟声每响一下,我的心就咚地敲一下鼓,我该对他说什么?难道直接问他,如果一个女孩子的初吻在毫不知情毫不情愿的情况下被人偷去,她还是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
就在我决心放弃的时候,林庚居然接起了电话!
“喂?”他用温和的声音问,“哪位?”
他没有存我号码。虽然,我已经发短信给他,告诉他过不止三次。
就像,他去外地培训,我给他的短信,他一条都不回。
田丁丁在他的世界里,其实是不存在的。这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不是吗?
我发誓,我没有失落,没有沮丧。只是我的心,像忽然被人狠狠喷上了一层干冰,忽然间,倾诉一切的勇气就这样被死死冻住了,动弹不得。
“哪一位?”林庚又问了一遍,声音是那么好听。即使对一个不存在的人,他都是这么好耐心,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哪一位?
我们是永远的陌生人,不是吗?真让人伤心,伤心欲绝!
我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罗梅梅的电话打进来,问我是否到家。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在电话那头有点歉疚地说:“到了就好。我今天不能回来,明天也悬。你还有钱吗?自己叫外卖吧,等我回来给你烧点好吃的补一补。”
“有钱,”我硬着头皮说,“你忙工作吧,别担心我。”
其实平常罗梅梅不回家对我并不是什么问题,自从她做上保险这一行,我已经习惯独自一人吃外卖的生活。
唯一的问题在于,目前处于负资产状态的我,怎么还能做叫外卖这种奢侈的事呢?
我在冰箱里翻翻找找,只找到几个鸡蛋和一只蔫了的菜心,和剩饭一起下进锅里。为了弥补我一星期吃水煮茄子的艰辛,我在饭里倒了很多花生油,还加了一勺老干妈的豆豉,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我面对着一大锅惨不忍睹的糊糊,不想吃,可还是必须把它们吃下去。
我家的餐厅里,有一面大镜子。多年以前,当在客厅里安一面镜子成为时髦的时候,罗梅梅也想尽办法搬回家一面,可是这种时髦很快就成为过眼云烟,别人家的镜子都迅速地更换成了更时髦的装饰,只有我家的这面,还固执地留在这里,见证着母女两个的小懒惰和小落魄。
“也好,可以随时检查自己的吃相,做个淑女。”每当罗梅梅也看不惯这个镜子的时候,她就会自欺欺人地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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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我,就面对着这张镜子,一口一口地,吞咽着令人作呕的食物。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惨,我尽力装成淑女的样子,每吃一口,就对着镜子用力地微笑一下。
我的眼睛是真的很漂亮吗?
可是,我的吃相是那么难看!
我忽然站起来,端起碗走进厨房,倒掉里面所有的食物。
我并不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吃相难看。但今天,这个发现尤其让我不能忍受自己。我神经质般的失去了胃口。
那天晚上,第一次,我在浴室的镜子里,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自己。
还算匀称但毫无出众之处的矮身材,肩膀太窄,大腿太粗,小肚子上有鼓鼓的赘肉,腰身不明显,只有微微隆起的胸脯能提醒我自己,这就是田丁丁,十七岁女孩卑微的身体,毫无吸引力的身体,在任何人面前,只能自惭形秽牢牢遮挡起来的身体。
“田丁丁,你无耻呦1我在心里狠狠骂自己。
所以还是算了吧,田丁丁,何必为一次小小的非礼耿耿于怀,更何必想着对谁倾诉?
反正,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罗梅梅和林枳,如果有谁还会喜欢你,才怪。
甜酸:Part1 田丁丁(6)
第二天,罗梅梅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我又饿又困,睡得不安,听见她开门,用力地甩脱高跟鞋的声音。我佯装睡着,把脸转向墙那一面。然后,她推开我卧室的门,又关上,关的时候,我听见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她也有心事,她的心事她从不对我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心思也开始不对她挑明。我们母女俩的命运,都如此不安,预料不到结局。我在胡思乱想中睡着,梦里梦到罗梅梅,她端着一个碗,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田丁丁,你一定要考上南大,不然,妈妈就要去要饭。”
我醒来,吓得浑身都是汗。
起身到厨房,发现电饭锅已经插上,罗梅梅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趴在餐厅的桌子上睡着,等我发现不对冲过去,粥已经熬成了糊糊,一团一团的皮蛋和瘦肉窝在里面,委委屈屈,好像被人栽赃陷害。
我盛了两碗,一碗放在她面前,她“哎呀”一声醒来,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夸张地两手一抱头,好像个败诉的律师,然后遗憾地看着我。
“都怪我睡糊涂了1她说,“丁丁,你是不是快要迟到了?给你钱自己去买汉堡吃吧?”她说着,端起两只碗想把里面的东西去倒掉,我赶紧从她手里抢过来。
“这不还能吃吗?”我说,“营养还更丰富呐!干吗浪费?”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我拿起勺来舀了一大口塞进嘴巴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知道饭能噎人,却不知道粥也能噎人,一块大大的皮蛋堵在我的喉咙,我想咳嗽,又怕刚才已经说出口的话被立即证明是错误的,强忍的结果是终于一口喷了出来!
有两秒的时间,我和罗梅梅抖目瞪口呆地看着彼此,一动不动。然后,她轻声抱怨了一声“这孩子……”,然后,我们忽然同时笑起来。
在我印象里,罗梅梅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自从那个男人离开之后,又自从升入高中后,我的成绩再也不是她的骄傲,她就笑得越来越少了。她的眼睛底下有大大的黑眼圈,笑的时候有深深的鱼尾纹,可是,这笑容就好像令她回到了十年前她仍然快乐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一个没心没肺咋咋呼呼的年轻妇人,就像昨日的田丁丁,不知烦恼为何物。
那天早晨,我一口一口吃完了那些失败的皮蛋瘦肉粥,罗梅梅一边嘟囔着“其实你应该减肥”,一边心满意足地看着我。我收拾书包的时候她才想起:“应该给你这礼拜的生活费1她打开钱包抽出两张红票子给我。我低头接过,她又说:“上个星期你说有什么资料费……”语气里有一丝犹疑。
“不用了1我赶紧说,“我已经交掉了,反正每周的钱我都花不完的。”
“哦。”她有点不自然地应了一句。
“你送我上学好吗?”我说,“有点晚了,坐公车会迟到。”
她诧异地看着我:“你不是说那辆老破车被同学看见很丢人吗?”
“此一时彼一时。”我懒得解释。
其实,我只是忽然想和罗梅梅多待一会。坐在她那辆女式木兰摩托车的后座,我轻轻把头贴在她的后背。“热死了1她抱怨,“田丁丁你别粘着我1可我还是固执地保持着我的姿势,一动不动,并且好似得逞般的嘿嘿傻笑。
只有在罗梅梅面前,我才能这样肆无忌惮毫不介意别人目光地撒娇。
我们是如此相依为命的母女,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她现时经济窘迫。我不想知道这其中原因,她也不会告诉我。但我多想对她说,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已足够。
学校很快就到,罗梅梅在校门口把我放下,交待了几句注意身体注意学习之类的话,正打算走人的时候,丁力申忽然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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