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寇.

第451章


    刘枫眨眨眼,奇道:“不是么?你的性子,不是历来最重视山越一族么——啊,难道……难道你肯跟我走!?”脸上不禁露出惊喜的笑容。
    江梦岚深看他一眼,忽然手指台下,说道:“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众人便顺着方向看去——不知何时,鼓舞已撤去,人群围成了一圈,全都跪着,中间则是九头壮硕的公牛,全都捆紧了四蹄栓在木桩上。刘明峪手持一把巨大的斩刀,高高举起,重重挥下!——他正在杀牛!
    刘明峪虽然没有继承神力,却也生得身精力猛魁梧结实,这一刀下去,那牛立刻哞哞叫着倒了,复一刀,便斩下了牛头。每一头牛边上站着的都是族里有头脸的宿老,红蛇头人为首,随着山越王的动作,一起出刀,刀刀见红!
    这一刹那,场面血腥残忍,极为震撼!四面都是哭声,就连刘明峪自己,也是泪流满面,泣泪挥刀。
    “这是做甚么?”刘枫大奇也大急:“别价!牛耕地的,杀了糟蹋!赶紧的,别杀了,一头够我吃的了……”
    话没说完,又挨了江梦岚一巴掌。刘枫捂着脸委屈道:“打我做甚么?这牛……不是用来招待我的么?”
    “呸!”江梦岚没好气地啐了他一脸:“吃吃吃,吃死你!鬼才杀牛招待你!——这是我族的‘砍牛’仪式,是葬礼!”她说着,脸色忽然黯淡下来,喃喃地说:“这些牛,就是我!——这是我的……葬礼!”
    “葬礼!?”
    这时,刘明峪恰好杀完了牛,把刀一扔,放声大哭:“娘啊!把您的牛领去吧,您放心地去吧……”
    数万人一起磕头高呼:“宗帅大人好走!”
 第四百零九章 【众多理由】
    果然是葬礼!?——所有人一起大惊,继而围上来又摸又瞧,“梦岚,你别吓唬咱,你……你没事吧!?”刘枫吓得脸都绿了,瞪着眼睛说:“你要轻生?难道是被我气得?不能吧!?”
    “你才轻生呢!”江梦岚忍着泪,凝视着刘枫的眼睛说道:“宗帅,一经上任至死而终,从没有活着卸任的!——要把位置给峪儿,我就得‘死了’,从此以后,我不再是宗帅,甚至永远不是一个山越人!”她说得委屈,眼泪落下来:“你!你还不明白么?我已打算放弃一切,去找你,找你算账!问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刘枫感觉自己鼻孔一酸,也想落泪,不由叹口气说:“你我多年聚少离多,你有族人、有军队要管,最坚强,也最独立,从来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也从来不争宠,不粘我。我原以为,最不可能跟我走的人就数你了,以为对你来说,族人最重要,有没有我并不打紧,我的离开反倒会还你自由。——对不起,看来我大错特错了。我真没想到会这样伤了你,真见鬼,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你从前也没扔下过我!”江梦岚气得,粉面青白,娇躯直抖,怒道:“更没有这样不负责任!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妻儿家小,说扔下就扔下,统统都不要了!你!你可真能啊!——不要拦我!他自己不要做皇帝,我凭什么还要尊圣?放开手,让我揍死这个懦夫!逃跑的混账!懦夫!”
    江梦岚激愤难当,刘枫垂首黯然,忽然一道倩影跨前,便挡在了两人中间。刘枫抬头一看,却是察丝娜。
    “其实,我们都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退位?一定是有原因的吧。这半年来,你走遍了所有的边镇军团,每一位统领都被你说服了,唯独漏了我们!——当然,如果你认为,没有给我们女人家解释的必要,那也由你……”
    察丝娜不愧是当过皇后的人,就这么往中间一站、几句话一说,全场都被她那无形的气场镇住了,不出声,全都望向刘枫。
    “好!我说!”刘枫看着眼前的女人们,读着她们眼中的不满与坚持,还有那份无法隐藏的最深切的担忧,终于松了口,“我退位,确实是有原因的。——梦岚,你找个清净地方,我们把话说开了也好。”
    江梦岚没想到还真能问出个结果,不由张起眼盯着刘枫好一会儿,说了一个字:“好!”
    岭南不比中原繁华处,这里又是城外郊野,清净地方当真好找,步行小半个时辰,几人已来到了一处山顶。——岭南地区是后世所谓的“喀斯特熔岩地貌”,这里的山与别处大不相同,奇峰林立,但却圆圆矮矮少见棱角,像一个个倒扣着的巨大馒头,绿色的馒头。
    刘枫等人此刻便在其中的一个“馒头”顶端,眼望东北,隐约可见合浦城的城墙轮廓,可若是放眼西南,只见无数“馒头”堆堆叠叠铺陈开去,碧绿苍黄延绵无尽,直至视线尽头!
    叫人顿时明悟——“十万大山”名不虚传!
    刘枫似乎很满意这里的景色,静立山巅痴看了好一会儿。——毕竟,他曾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十余年光景,尤其是这种山区,更是他的“起点”和“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此时回首,江山依旧,他已从一介布衣登基为帝,龙椅上小坐十余年又变回了一介布衣,这一刻沧桑与感怀,激荡与彻悟,当真不足与外人道哉。
    女人们似乎也能感受他此刻那徐徐波动着的莫名心绪,都不出声地立在他身后,望着他,等他回头。
    “我退位,你们很失望,对么?”刘枫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觉得我是厌倦了朝政,在逃避,在躲懒,甚至抛弃了自己的国家与子民,是不折不扣地犯糊涂,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他。可有的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只是这种回答未免令人很有些难堪。
    刘枫肩头耸动,似乎自失地一哂,转过身来,很没形象地盘腿坐在了地上,“好,给你们一个交代!都坐下,我们慢慢说。”
    众女依言席地跪坐,刘枫便要开口,察丝娜忽然打断他道:“先说好了,别拿你那套‘栽树理论’忽悠人,我们是旁观者清,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刘枫一怔,苦笑道:“也不能完全说是忽悠人,因为这确实是我退位的众多理由之一,不过是最浅的一层。”
    众女听了都是失笑,紫菀最没心思的,不由打趣道:“哦?还众多?——那一共有几层呢?”
    孰料刘枫张开一个巴掌,很认真地答道:“五层!”
    “那么多!?”
    但凡女人,无论尊卑,不管老幼,都是好奇的动物,听男人说起退位这样的荒唐事,居然还有那么多理由,还分了深浅层次,不由勾起了好奇心,就连江梦岚也不闹了,一起娇呼道:“愿闻其详!”
    刘枫点头,不温不火地道:“栽树就是第一层,传位诏书里写的,你们都已清楚了,我接着便说那第二层。——不过在此之前,请先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在你们看来,真正决定一个皇朝气数长短,乃至兴衰强弱的,究竟是这个皇朝的哪一任皇帝?”
    众女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就回答上了:“那还用说?自然是开国圣君了!”
    “不、是、的!”刘枫磕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这个答案令人惊奇,不由全都望着刘枫,细听他解释。
    “但凡开国雄主自然是英明神武的,不然就没有这个皇朝了。可作用也仅仅在于奠基,就像母亲生下婴儿,带给他生命,可并不意味着孩子不会夭折!——纵观历史千年,真正决定皇朝气运兴衰的,其实是第二任皇帝!”
    其余几个女人只是“哦”了一声,没什么,那是不知道轻重。察丝娜却是不同,她瞬间产生了某种明悟,似乎明白了刘枫要说的深意,饶是她养气练神城府深沉,心里这份惊骇也难以掩饰!
    “这是一个皇朝由稚嫩转向成熟的关键阶段。——但凡开国者,必然是得道多助,但这也意味着另一件事——朝野上下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他们各有各的利益,也各有各的凭借,彼此间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冲突和矛盾。一旦过了众志成城的开国初期,圣君宾天,无人压制,这些利益、这些纠葛,矛盾和冲突,统统都会爆发出来。这就是皇朝命中注定的一场大劫啊!”
    “平安渡过,意味着皇权稳固,朝野制衡,万民归心,天下重树正统,任谁想要动摇,难度都会大大增加。如何渡劫也有讲究,是武力扫平,还是和平统和,不,形式并不重要,关键是时间!这个时间,要尽可能短!越短,意味着渡劫顺利,也意味着皇朝的元气与底力损伤不大,这是关乎国祚休戚长短的重要标志!”
    这话女人们大多只是听听,并不往心里去。只有曾经历过这场“大劫”,并且败下阵来国破家亡的察丝娜,才隐约听懂了一些皮毛,也更加印证了心里的想法。可即便是她,对于“二世定社稷”这种奇特的历史论调,她的理解毕竟不如刘枫来的深刻。
    刘枫领先当世两千年的见识,岂容小觑?——“秦隋二世而亡”、“西晋八王之乱”的失败,皆以亡国告终。再来看,“汉初七国之乱”、“初唐玄武门之变”、“明初靖难之役”、“清初平三藩”的顺利度过,带来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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