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春女郎

第十二章 分手


这雨天多如树叶儿,雨多闷人哩。
    今晚她不敢裸睡了。以往她有裸睡的习惯。身上不着一丝,裹在软绵绵的被窝里,就觉得特别安全,全身心跟闲置的象皮筋样松弛。上班时,老板发来的“情绪放射”也可以弃之不顾,忘到一边。
    她穿上绵睡衣,另外,郑重其事套上紧身毛衣。这一切只因房子里有了一个男孩。
    今天厂里放假,想去自己的出租屋里呆一呆。也不知怎么了,从路上见到这个人,她竟情不自禁,多望了他一眼。他有一张硕大的脸。她心里咯登一响,那不是初恋情人蛮蛮么?
    她急把雨伞挪前去罩他。这个男人看上去好似全线地崩溃了哩。他什么也不顾了。无情的雨打湿了他一身。他看上去如此地落魄无依哩。
    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惨呢?
    待俯下身去,仔细地看清他,又大失所望了,他不是蛮蛮。
    他不过是一个落魄街头的陌生人,如此而已。
    只是他跟她心里的蛮蛮看起来像死啦。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同厂的阿正。很快地,阿正骑着他亮斩斩的摩托冒雨来了。她和阿正一起,把这个人搬到她的出租屋里。她对阿正说,“这是我表弟。”后来她才知道,他叫山盼。半夜里,她还在半睡半醒中愁愁地假寐。
    灯,突地大亮,她莫名地紧张起来,眼皮跳个不停。他要干什么?!她警觉,竖起双耳。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搬凳子,从发缝里悄悄地把眼睁开一缝。
    他在看自己睡觉哩!
    她立刻闭上双眸,大气不敢出。
    她原是石狮一家电子厂的资深员工,在流水线上当一名小小拉长。
    厂里生产的是电话机。一开始,她在流水线上做一名插机工。她被按排在最后一排。工作就是把各种型号的电阻、二极管、三极管和晶体管,插在一块一块的电路板上,活儿较简单,看的是速度和质量。在这方面,她干得很拿手。半年后,她从流水线上,最后一排前移到了最前面一排。后来,厂里要另设一条新拉,厂里见她表现好,决定升她为新拉的拉长。
    原本厂里规定单身员工不准在外住宿。其实除了那些有老公、有老婆的住寓公楼外,也没有几个单身员工肯去外面租房子。花钱呀!住厂里的宿舍要划算得多。再说,订单来了便要加班,谁敢乱走?同一条拉的姐妹睡在七八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里,一来,好找人。二来,热热闹闹免得太寂寞,早上也不会误了起床。迟到,是要罚款的哦!她当然也睡在宿舍里。
    全厂三百八十名流水线员工,三百五十名是女工,全是外来打工妹。旺季时节,每天加班到晚上十一点下班。姐妹们每天就是上下班、吃饭、睡觉。每月只有两天假日,这两个假日,大多也是上街逛逛、采购回来一大堆日用品。有时,还来回烧烤,有时,集体去湄洲岛游玩。厂里,许多是大龄女工,因为没有与男性结识之机会,有的三十多岁,还云英未嫁哩。
    她并不满足于这种流水线生涯。最近厂里积压严重,货走不了。她预期这个厂辉煌不再,开始滑坡了。所以,她偷偷地报了自考。
    半月前,蛮蛮打电话来,他将近期从广东顺德赶来石狮看她。她一高兴,就赶着去厂外城市村落,租了一间三室一厅套房里的单房,每月一百八十元。一次付了两个月房租。等蛮蛮一到来,她就辞职,专心自习一两个月。那房子,象牙黄瓷地板,带卫生间。那日,好不容易挨到厂里放假,她拉上密友霞跑了半天商场。买回来好几床新被褥、床单之类,还有大块窗帘、火红的人造枫树。
    她花了两个晚上,将出租屋装饰完毕,最后,还花洒了一道香水。那种浪漫主义的味道,被她闻到了哩。
    她思念蛮蛮,很久未和他**了哩。
    她从未想过,她也会有万劫不复的夜晚。她只知道被一个自己欣赏的男人爱着,是人生最大的甜蜜,是人生最大的意义。蛮蛮说过他会娶她的。
    那个夜晚她们不用加班。手机出乎意料地响起来。是蛮蛮打来的。蛮蛮说,他未请到假,就不打算到石狮来了。干脆在电话里说吧。见蛮蛮吞吞吐吐的口气,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顿然明白了七八分。
    她心里一沉,当时感觉,就跟未熟的桑椹一样,酸溜溜的。就想哗哗地掉眼泪。蛮蛮在电话里沉吟了好半天,才吐出那几个要命的字来。
    “妮…妮娜,我…我想和你分手哩。”
    “分手就分手呗!”
    妮娜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粗暴地挂断手机。
    她困顿如牛地自卫生间里出来,若无其事地走回宿舍。她的脸色一定难看得要命。好在姐妹们都在各忙各的,有吵天的,有伏案写信的;有听收音机听歌的,有蒙头大睡的,有坐在床头看小说的。还有的忙着洗澡、洗衣服。
    她拉下紫红的床帘子,脱衣睡觉。当她的脸埋入软绵绵的被窝,不争气的眼泪便小溪样流了下来。
    霞三不知地拉开她的床帘,一屁股坐上来,咯肢她。妮娜捂住泪脸,用假声喝“别乱动!我要睡觉了哩!”
    “妮娜,怎么了?”
    霞细声问。她不问还好,她一问,勾引出妮娜更多的眼泪来。霞见情况不对,使劲地搬开她捂着的手。妮娜看见她默默无言地看着自己,掉眼泪。她默默无言地看着自己掉眼泪是妮娜看见的。
    然后,霞掏出面巾纸够手来擦妮娜的湿脸。她伏身下来,隔着被褥一声不响地抱着她。
    等她情绪平复了些,她才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自己睡去了。
    有二十天,妮娜活得昏昏噩噩,像一具行尸走肉。在流水线上,她几次出错,挨了女主管好几回批呢。
    房租还有一个月到期,她想,既花钱租了那房子,好不好总该去睡一睡,不然害心疼。这几个月,厂里帅气的保安阿正时不时地送花、送小礼物给她。他看她时候的眼神,也有些脉脉含情地异样。同宿舍的女孩,都知道这事。
    阿正给她开绿灯,她便从厂里偷偷溜出来,准备在外面过几夜。实在想念安静无忧、与世无争的日子。
    于是,在一个假日,她遇到了山盼。
    妮娜把倒下的他弄到自己的屋子里。他休养了七天后,人就全好了。感冒的人都是这样的。不多不少,躺七天。这些天,她从厂里正式辞职,炒老板鱿鱼也难呀,那大肚胖子找出种种理由,硬是扣了她三百多元工资。她真的很气。
    这些日子,她不用上班了,拿出一个女孩子最大的细心和耐心,照顾山盼。山盼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他从不乱来。妮娜对他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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