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春女郎

第二十三章 恋爱史


姐姐山容也在这座城市里。我现在不打算见她,等在这里站稳脚再说吧。
    容在家时,我从未认真地想到过她的好处哩。
    那些年,我每天从中学里放学回家,见到容坐在缝纫机前做衣服,见到容穿着花衣服亮着清脆的嗓子,跟人说话,见到容在对镜梳妆…,觉得这就跟春天一到,桃花非开不可一样自然。
    那些年里,我因为喉咙里得的腭裂还未去动手术,吐字有些不清。同龄人争着给我起绰号。所幸是我学习拔尖,在学校里,难得开口,却也颇得人尊重。这几年,我忙于成长,很少跟容有心灵上的沟通。
    是以当有一天,我收到她从福建石狮寄来的满满几大页信,竟有点不知所措。我现在发现,姐姐其实是很关心我的。
    我手上至今保存着一张姐姐十八岁时的照片。
    她穿着粉红花格子西装、白加红的双色毛衣、粗布裤子、红布鞋。银白的牡丹花饰扎着马尾刷,烫刘海。她脸上,放着十八少女的羞涩,还有清纯。
    她立在一排矮榕丛中,背景是水流花放的春天。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外冷内热的姐姐。她叫容。
    我想到自己并非孤立无援。我原本有什么事尽可对姐姐说的。
    姐姐说——我工作很忙。每天加班到九点半,回来洗衣服,要很晚才睡下。因是集体生活,大家回来就很热闹。我们房间,睡八个人,全是老乡,很好玩。她们也对我很关心。特别是秋英,她做后袋,很少加班。她常给我烧水,等我回来就可洗澡了。有时她会给我洗衣服。把我当她的亲妹妹一样看待、照顾我。我都不知怎样谢她才好。
    我的工资要到十号发。拿到,我马上寄回来,可以全部寄,不用留伙食费。上个月还有九十元钱,吃一个月还有多呢。上月,我本想寄钱回家,可邮局又很远钱又少,我就打算等这个月。这个月大家的工资要多一点,上月很少。这一来菜票就少了。她们都哭起来。说不公平。因做流水线,工种不同,单价不一样。有难的,有容易的。…。
    在这里就是菜不好吃。没有辣椒,什么都是吃甜的。我吃不惯。所以,我想叫妈妈寄辣椒干给我。
    这次,石狮召开百协订货会,我们厂买了一个五百元的汽球,飘在楼顶。还有很多彩灯,很好看。某华制衣在石狮来说是有名的。今年,已达到五百个工人。要有很好的技术才做得下。厂里刚在N城招了五十个女孩,刚开始做的货要翻工。
    管理人员对我们不错。在这车间,我们组质量第一名,数量最多…。
    中秋节,我们这一天加餐,发了月饼、苹果,还有电影看呢。…。
    几年过去,容在蓬蓬勃勃的工业化城市里,在流水线生涯里,渐渐地变成一个见多识广的打工妹。一个洋气的打工妹。但她纯朴、节俭的习惯,仍一如既往。尽管家里经济好转,容还是节省着过日子,发了工资就往回寄。这是她的本色。
    那年春天,容兴奋地告诉我,她谈恋爱啦。
    那小伙儿叫做X,高中文化,大兵出身。是她们厂里的会计。X待她十分之好。
    我好奇,极想会一会她男友。
    果然,不久,容来快信了,她告诉我,她向领导请好假了,特意挑这个周末带男友回家。
    心里有些忐忑,见到姐姐的男朋友,说些什么好?
    周末,我风风火火地从城里,赶回家里。
    院子里,桃花乱落。
    容果然回来了。她长发飘飘,脸上红扑扑。她正在厨房里,跟母亲“密谈”。
    我笑嘻嘻问:“姐,你那位呢?”
    姐姐也笑,温柔作答:“在睡房里休息哩。你说话要小心点,可别冲撞了人家呀。”
    我当时想,恋爱实在是件太奇妙的事。恋爱的人,跟常态时候相比,竟有如此大的不同!莲的谈吐举止,养分充足。像春天里的小草样,蓬蓬勃勃。呵。
    我鹤步进到房里,迎面,就见一个身穿鹦哥绿灯心绒西装的男子坐在床头,他在翻一本杂志。
    他就是容常常跟我说起的X。
    X面容清瘦,胡子刮得光溜溜。他表情严肃。
    我不由地紧张起来。一紧张,把一路想好的话,忘得一个子儿不剩。
    不记得那一日,我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记忆犹新,我声如细蚊,X也声如细蚊。我一紧张,他也紧张。他听我吐字有些吃力。
    X于是向容建议,陪我去州里的大医院做手术。容再将他的建议“复制”到母亲耳里。母亲同意了。
    容说:“做这种手术挺花钱的。但钱花得再多也值。只要人好。不然他这一生就毁了。”
    想到自己的声音有望恢复到常态,我不禁兴奋起来。
    这种闷闷不乐多一些、一声不吭多一些的日子,我不想继续。
    在想,自己所以活得如此寂寞,不是被这世界拒绝了,是因为我的傲慢。我拒绝了这个世界,拒绝了眼前美好的生活。
    翌日,我们一行四人搭车,辗转地来到州城。姐姐坐车微有不适,她晕车。我见到她那张憔悴的脸。她依偎在X的怀抱里。
    抵达医院,先挂号去专家门诊。从医生口里,得到肯定答复后,容松了一口气,期待地望我一眼。我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是晚,我们在远房亲戚家里住了一夜。次日,姐和X安排我在住院部住下来,等待手术。
    我看到容,跑进跑出。她还去商店里给我买来一些日常用品。
    她带上那只大号瓷盆,去食堂里给我买午餐。我从三楼的玻璃窗向下张望。我看到容了。她的长发,在风里飘荡。她对我的所有关爱在我破碎的心田里弥漫。
    容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面上走出笑容来。
    她问我:“吃饱了没?没吃饱我再去打。”
    我故意说:“还没吃饱呢。”
    容一听把瓷盆洗干净,下了楼又跑食堂去了。
    我有生以来从未吃过这么香的午餐。结果,吃饱了还撑着吃。
    容和X已超出假期。由于容刚刚跳槽到一个新的厂子,厂里急着赶货,不能过久耽搁。
    行前X塞给我一张老人头。
    那天夜里,容和X已搭上通往福建的长途大巴。母亲也已回家。家里正当农时,有大宗的活儿等着她。
    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打针吃药。同房的五六个病友个个都有人陪,探望的人,来了一拨去一拨。可我并没觉得自己缺少什么。
    我应该学着坚强点。我不希望姐姐为我担心。
    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这回,我在州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尽管身边没有亲人陪护,特别是做完手术后的头三天,没法动弹,常要饿上几顿。病房里,有个开货车的病友有时会帮我打开水。他实在是个好心人。我所在的中学,班里也派代表来探望我,他们捐了款,特别是同学写给我的那些慰问信,十分地感动我。这些信我保存到现在。
    有次医院食堂里一位大姐见我说动了手术,只能喝粥。她就在中午特意为我做了一份。
    我已经很满足了哩。
    这两年的容在恋爱中,可以说过得很幸福。九六年的元旦,她们厂里放了两天假,去湄洲岛和广化寺旅游。容说去湄洲岛要坐半小时渡轮。湄洲岛真的很漂亮,四周都是海。岛上有很多庙。在岛上她拍了许多的照片。
    我手上不少容的照片,就是在湄洲岛拍的。
    这时候的容眼里嘴角尽如花样,盈盈含笑。那是她平凡生命中最灿烂光辉的岁月。
    容穿着黑溜溜的短袖T恤,外套一件海蓝的吊带牛仔裙。足蹬黑的高跟凉鞋。她唇上,涂着胭脂,笑着,立在海边。她的长发在海风里飘。
    那年姐姐第一次在福建度过了一个春节。她原本是要和男友一起回来。不料老板一定要X管一些事情,容便留下陪他。
    只是在我行将毕业时,事情急转直下,容和X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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