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没有星空.

第31章


  “昨天刚知道的时候,我气愤得不得了,恨不得冲到你面前痛骂你一顿,你让我做了那么久的傻瓜,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实话?”她似乎难掩激动,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继续说下去。
  “可是你猜后来怎么着?我突然鬼使神差的就理解了你,理解了你的全部苦衷,我居然还觉得你也很可怜——这说明我傻得更厉害了,是吧。”
  原来她不止是眼神变得犀利了,她说的话也锋利得刀刀割破皮肉刺入心扉——她说他理解他,尽管他什么都没对她说过,她也竟然那么轻易的就理解了他!这时候,还有什么比理解更完美的词汇!然而,她明明说着他最渴望听到的最完美的词汇,为什么他却反而更加心伤?
  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他已经沉默太久,有太多早该说出口的话没有对她说,此时再不说,恐怕这一生都没有机会了。
  “我的苦衷”,他苦笑,“我最大的苦衷,也无非一个‘你’罢了!”
  说完这句,他发觉面前的女孩神情变了,不再锋利如刀,不再汹涌激荡,渐渐变得柔软,变得凄哀,开始可以专心聆听他的声音了,他于是继续说下去。
  “我这一生中,最充满阳光的日子,便是刚认识你的时候。也就是在你出现以后,我才开始矛盾纠结。而一年前的那个‘意外’,终结了我的矛盾。那以后我本该‘致虚极,守静笃’,恪守自己的本分与你保持距离。可每次看见你的笑脸,我就什么都忘记了。你从敦煌回来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远远避开我,但我觉得这样于你于我也许都是件好事,所以就努力克制自己,不再打扰你的生活。那段日子我故意躲着你,即使是听到你的声音也躲得远远的,我怕离你越近,越难以抗拒,就越是痛苦。然而即使这样也无济于事,即使一直远远的与你保持距离,但在我心里,每天最渴望见到的,只有一个你。我的这些苦衷,你真的,全都理解了么?”
  他这一生中,还从未说过如此□□裸的情话,他这一生中,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坦诚的流露过自己的感情,但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一切都源自他的本心。此刻,他只想顺从本心,将他最真实的感受表白出来,将他最柔软的一面剖开来,统统盛到她面前,听凭她的发落。
  面前的女孩在听完他的剖白之后,却什么话也没说,原本目光炯炯的凝视他的双眼,此刻却忽然低下头去,抬起右手用屈起的食指抵住前额,闭上双眼皱起眉头,良久,他听见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再放下手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朝着他微笑了,那是一个温暖的、释然的微笑,那便是她的回答,她已不用再说什么,只这样一个微笑便足够了。这一笑之中,两人之间曾有过的所有误会、猜忌、抗拒、矛盾、挣扎……所有不愉快的一切,顷刻之间烟消云散,转眼已成过往。经历了这样长久的疏远隔阂之后,两人终于再一次心心相印,百分之百理解了对方,明白了对方也与自己一样身受煎熬。还有什么比理解和同感更能令彼此舒心释怀?无需更多言语,只需要一个微笑,一个微笑足已,一切尽在其中……
  那天以后,顾霁发觉,突然之间他和杜默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在这之前,两人刻意互相回避的时候,整整大半年里几乎一次照面也碰不着。而一转眼之间,命运却对他格外开恩,这些天,无论他去哪里,做什么,总能不经意间遇见杜默。
  有一天,市中心举办了一场水墨艺术展,他去了,在人潮涌动的展览大厅里,他遇见了杜默,两人隔着一波波的人浪遥遥相望,并没有向对方靠近,却也没有再避开眼光,对望良久以后,两人都不约而同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又一天,晚上在宿舍接到吴波电话,说快放寒假了一帮同学在KTV聚会庆祝,邀他一起去,他去了,杜默果然也在,她男朋友吴玮也在。那是他第一次听见杜默唱歌,他惊异的发现她的歌声比之专业歌手都不遑多让,音色清亮纯美,更为难得的是,无论是欢快的歌还是悲伤的歌,情感投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轻而易举的就带动了听众们的情绪。顾霁安静的坐在角落,凝视着站在包房小舞台上,即使唱着一首安静的情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自然而张扬的感染力的女孩,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骄傲。他喜欢的女孩,果然就是那么与众不同! 
  再一天,对门画室的老成媳妇儿来探亲,于是邀大伙儿去他家吃便饭,顾霁去了,杜默果然又在!这一晚,一群学艺术的年轻人酒足饭饱后焚香煮茶,品画论诗,好不风雅自在。在顾霁印象中,往常这种场合,杜默都是多听少说,而这一晚,杜默的问题特别多,从“什么是‘形而上’”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含义,从“喜不喜欢莫奈的印象画”到“如何看待毕加索的立体主义风格”,从“赵孟頫的字是否有媚骨”到“苏轼到底有几个情人”,简直古今中外学术八卦不一而足,那晚的话题几乎都由她带领,顾霁随着她的话题和她一直聊下去——他们有太久没有讲过这么多话了,一聊起来便觉得无所不能聊,简直可以没完没了的聊到天亮。
  那一晚,从老成家出来,顾霁送杜默回宿舍,站在楼下,他很是依依不舍,他很想提出陪她上楼,但他知道吴波前些天已经回家过年了,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样的请求便说不出口了。终于,杜默开口道别,他站在楼道口默默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已消失很久了,他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宿舍。
  自从那日在画室里听过顾霁的表白后,杜默便已完全释怀,她从不怀疑他说的话,只要是他说的,她都毫无理由的相信,相信他的矛盾痛苦,相信他对她也有着同样的感觉。因为相信,所以释怀。尽管如此,她的心情依然无法晴朗——就算他们的确两情相悦,就算至今已前嫌尽释,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一切都已成定局,他们也已是走到尽头,从此,再无可能。意识到这一点,她心底不胜凄凉。既然这样,那就别再打搅他的生活,放手,转身,祝福他从今以后也能得到平静的幸福吧。
  那日以后,杜默依然继续着她一成不变宁静孤独的生活,直到几天后,她在一次水墨画展上偶遇了顾霁。那天展厅里人格外的多,成百上千的面孔在她面前穿梭徘徊,但她却一眼便看见了十米以外的他。他隔着人潮与她遥遥相望,周围人声嘈杂脚步杂沓,明明竟在咫尺,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整个尘世。她默默凝视着他,也默默感受着他目光的专注。忽然之间,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随着那会心笑意的绽放,中间间隔的尘世如同被大风卷走的沙土,顷刻间便烟消云散,诺大的展厅里仿佛只剩下默默相对的两人,那一刻,杜默的心花也随之绽放了。
  几日后的周末,吴玮来学校看她,请大家去KTV玩,是她让吴波给顾霁打的电话,而他果然来了。她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难得有机会唱歌给他听,她便格外用情用心,一首一首,都是唱给台下的他,她的视线没有刻意往他的方向搜索,但她知道,他会用心听她唱歌,比台下任何人都更加专注。
  还有十多天过年的时候,周围的人陆陆续续都回家了,家在宁波的吴波因为离得远也先走了,还留在学校的,因为人少,反倒格外亲近起来。老成邀大伙儿去他家聚餐,她猜想顾霁一定回去的,于是也跟着去了。
  饭前杜默随手拿过老成书案上的历代名画画册翻看,身旁同学点评说喜欢这幅喜欢那幅的时候,杜默却笑言,“怎么有些在我看来画得并不怎么样呢?你们什么都说好,搞的我都不好意思评价了。”
  一旁的顾霁突然插话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赏画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喜好,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杜默闻言不由呆立原地,心中大有所悟。一直以来,周围的人总把古画奉为圣物,没人敢说一句不好,搞得她时常觉得这架势仿佛《皇帝的新装》似的,人人都担心成为别人眼中的“傻瓜”。而此刻顾霁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听得她心头豁然开朗——原来他眼中赏画的真意竟然是这样的,这样的赏画方式,简直太合她的心意了!
  再一次的,她发觉了他们两人内心深处的相似相通,他们总是有着相同的思维频率,相同的语言体系,难怪,难怪他们总会互相吸引,彼此爱慕!
  吃罢晚饭,杜默忍不住又向顾霁请教起了一大堆困惑已久的学术问题,这些问题平常不管是百度还是请教周围的师友,大家千篇一律的标准回答总令她难以释疑,即使当时死记硬背记住了,转眼便又忘了。她早就想听听顾霁的看法,而顾霁果然没令她失望!
  比如她问起“形而上”的时候,顾霁一指满桌面的杂物,说,“这些是‘形而下’”,又随手从那堆杂物中拿起一把勺子,高悬在桌面上空,说,“这,就是‘形而上’”——这是杜默听过的关于《易经》“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个句子最为精辟形象的解释,他用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便令杜默瞬间领悟了原句的真意。单这一问,她便对顾霁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接着再一问一答,就这么便停不下来了,一直到了杜默宿舍楼下,都还意犹未尽。
  临分别的时候,杜默这才发觉这些天她又有些忘乎所以了,明知两人已再无可能,原本打算从此君子之交山长水远,可一转眼就又情不自禁的向他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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