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剑风流

第87章


此刻道观里也是静悄悄的,两扇黑漆大门,只开了一线,门前槐树参天,竟是多年的古树。
那两人到了门口,回头道:“你在这里等着,咱们进去为你通报,可不许随意走动,知道么”
若是别人见到如此无礼的人,说不定早已给他们两个大耳光了,但俞佩玉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如此就多谢两位了。”
那两人又瞪了他一眼,才冷笑着走了进去。
只听门里隐约传出他们的语声,道:“盟主将对方说得那么厉害,但我瞧这送信的,简直像个唱花旦的,只可惜脸上多了条刀疤。”
俞佩玉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是愉快。
少年人血气方刚,心高志傲,最怕的就是受人冷淡,被人轻贱,俞佩玉本来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此刻他历经艰险,饱经忧患,却生怕别人看重了他,别人越是瞧他不起,觉得他没用,他心里反而越是欢喜,只因他知道惟有这样的人,才不会遭人陷害,受人歧视,他年纪虽然轻,学到的事已太多了。
过了半晌,只听门里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送信的在哪里”
俞佩玉知道这正如台上名角唱的戏还未出场前,先报个信,让台下观众留意,否则他明知送信的就在门外,还用得着问么当下也整了整衣衫,道:“就在这里。”
这一问一答都是多此一举,当真妙不可言,但若缺少这么样一番做作,这场戏看来就好像不够隆重似的。
但问也问过了,答也答过了,门里面竟还是没有人走出来,俞佩玉等了半晌,纵然沉得住气,也忍不住道:“送信的就在这里……送信的就在这里。”
他将这句话又说了两遍,声音一次比一次说得响亮,但门里仍是静悄悄的,全无回应。
俞佩玉又等了半晌,忽然笑道:“阁下明知有人送信而来,为何置之不理难道阁下不愿意接这封信么在下实在猜不透阁下是何用意。”
门里自然还是没有人声。
俞佩玉缓缓接道:“但在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送信而来,好歹也得要将信送到的……”
嘴里说着话,人已径自推门而入。
院子里浓荫满地,亦是悄无人迹,就连方才将俞佩玉带来的两条大汉,此刻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俞佩玉目不斜视,穿过院子,走上大殿。
大殿里香烟缭绕,神龛里太上老君垂眉剑目,宝像庄严,但大殿中央的一只青铜香炉,却已被人移到旁边。
这香炉高达一丈开外,看来纵有霸王举鼎之力,也难将之移动分毫,若有十来个力大如牛的人,或可将之移动,但铜鼎一共只有三条腿,别的地方根本滑不留手,若是十来个人一齐来搬,根本没有着力之处。
俞佩玉实在猜不透这铜鼎是被谁移开的,是如何移开的,只见铜鼎被移去后,大殿中央,已摆上了十二张红木交椅。
但椅子上却连一个人也没有,走到这里,俞佩玉再也不能往前走了。
他心里也已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也知道那病人会借复信之由,来刺探他们的虚实,所以一个个都避不见面,但是那俞某人和林瘦鹃等人,本已用不着再掩饰行藏,不愿露面的,只怕就是那厉害的帮手了。”
这帮手究竟是谁为何如此神秘他难道怕那病人知道他来了那病人知道他来了难道就会逃走
俞佩玉也不觉动了好奇之心,眼珠子一转,突然向中间那张空的红木椅子长长一揖,道:“在下俞佩玉特来拜见盟主。”
他神情恭恭敬敬,好像那俞放鹤此刻就真的坐在椅子上似的,俞放鹤若不愿失去盟主身份,还能不现身么
过了半晌,果然听得俞放鹤的语声从后面传了出来,带笑道:“老夫实未想到送信的竟是俞公子,失迎失迎。”
这话说得倒客气,但话犹未了,旁边已另有一人大声道:“你就是来替凤三送信的”
俞佩玉直到此刻,才知道那病人的名字叫“凤三”,只觉这语声又快又急,可见说话的人性情十分急躁。
性情急躁的人,功夫大多练不好,但这人却偏偏是功力深厚,每个字都如铜钟大鼓,震得人耳朵发麻。
俞佩玉用不着见到他的人,已知道这人武功之高,竟是自己平生未见,竟真的比十三大门派的掌门人都高出一筹。
他心里正自惊异,那人已等不及了,怒道:“问你的话,你怎不快说。”
俞佩玉道:“不错,在下正是为凤老前辈送信……”
那人厉声道:“你是凤三的什么人”
俞佩玉道:“在下与凤老前辈非亲非故,只不过……”
那人怒吼道:“非亲非故,为何要替他送信你吃饱饭没事做了么”
俞佩玉每次话未说完,就被这人打断,心里不禁暗暗苦笑:“此人性子这么急,火气这么大,却不知他这一身武功是怎么练成的”
要知练武一途,绝无捷径,想要有一分功夫,便得花一分力气。
这人功力如此深湛,也不知要花多少苦功才练得成,瞧他这种火爆性子,却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
俞佩玉心里虽惊奇,嘴里却不敢怠慢,微笑道:“送信轻而易举,于己无损,于人有利,在下何乐而不为”
那人“哼”了一声,道:“信在哪里”
俞佩玉道:“凤老前辈要在下带的是口信。”
那人道:“口信他难道连笔都提不动了么”
说到这里,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更是响亮得可怕,整个大殿都充满了他的笑声,神幔都被震得簌簌而动。
俞佩玉更觉骇然,等到笑声渐逝,才沉声道:“凤老前辈令在下转告各位,就说今夜子时,他必定在那边恭候各位的大驾,盼各位准时赴约……”
那人又大怒道:“他盼我们准时赴约难道他还怕老夫不敢去了么”
俞佩玉道:“凤老前辈的意思,只不过是……”
那人怒吼道:“他的意思你怎会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信已送到,还不快滚,小心老夫打扁你的脑袋。”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退了。”
这些人竟对他毫无为难,他本该觉得很轻松愉快才是,但此刻他心情却是说不出的沉重。
只因他明虽为了送信而来,其实却另有两个目的,其中一个是为了那病人,还有一个是为了自己。
他不但想替那病人探出此间的虚实,还想找着红莲花,将此中曲折说出来,他不愿红莲花也来蹦这浑水。
但现在他既未探出此间的虚实,也未见到红莲花,其势又万万无法再留下来,简直等于白走了这一趟。
院子落叶未扫,秋意渐浓。
俞佩玉踏着落叶,正在暗中叹息,突听“嗖”的一声,剑光如匹练般刺出,直刺他后背。
这一剑来得好快,猝然间令人无法闪避。
但俞佩玉心情虽沉重,时时刻刻仍未忘了戒备提防,此刻身形骤转,双手已各各画出个圈子。
这正是那病人方才传授给他的妙着,他骤然使出,也不知究竟有多大的威力,但闻“啪”的一声,那柄剑到了他掌风所画的圈子里,竟突然一折两断,他手掌并未触及剑身,劲气已足以折毁这柄百炼精钢的利器,这一招威力之惊人,连俞佩玉自己都不禁为之骇然。
只见树下一个人手持半柄断剑,也被惊得呆住了,这人长身而立,风度翩翩,却是“菱花剑”林瘦鹃。
俞佩玉一瞧见是他,心里反而恍然,他知道这些人还是不放心他,还在想试出他的武功来历。
要知一个人猝然遇敌,必然会使出自己最熟的武功来防身,这本来出乎自然,就算想作假,也是来不及的。
谁知俞佩玉刚学了一招妙着,只觉其中奥妙无穷,正时时刻刻在心中反复默记,猝然遇险,也不觉将这招使了出来。
这本也是出乎自然,丝毫无假,却将林瘦鹃惊得呆在那里,脸上阵青阵红,说不出话来。
若是换了别人,少不得要讥讽两句,说什么:“想不到林大侠这样的人物,也会鬼鬼祟祟地暗算于人。”
但俞佩玉却只是淡淡一笑,道:“阁下好快的剑法。”
他也不想看林瘦鹃尴尬之态,嘴里说着话,人已转身而行,谁知就在这时,突听一声大喝道:“站住。”
这一声大喝更是惊天动地,震得四下木叶片片飘落,俞佩玉更觉耳朵发麻,但见眼前一花,已有一人如飞鸟般急坠而下,来势之快,谁也难以描叙,树叶还未落在地上,他人已到了面前。
只见这人目如火炬,满面虬髯,两条浓眉,竟已纠结到一处,满头乱发,如刺猬般根根蓬起,听了这样的喝声,瞧见这样的容貌,谁都会认为此人必定是高大威猛,有如半截铁塔般的巨人。
那知这人竟是干枯瘦小,站直了还不到俞佩玉的胸膛,身上穿着件破旧的蓝布道袍,用条麻绳围腰束起,麻绳间插着柄一尺多长的短剑,剑鞘上镶满各色宝石珠玉,光辉夺目,显见是价值连城之物。
俞佩玉见到这人凌厉的气势,骇人的身手,诡秘的打扮,心里不禁暗暗吃惊,面上却带笑道:“前辈有何吩咐”
这矮小的蓝袍道人,一双火炬般的眼睛,竟眨也不眨地瞪着俞佩玉,喝道:“你究竟是凤三的什么人”
俞佩玉道:“在下方才已说过,和凤老前辈非亲……”
蓝袍道人怒吼道:“放屁,你既和凤三非亲非故,这一招‘行云布雨,凤舞九天’,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语声当真大得骇人,每次一开口,俞佩玉就要骇一跳,谁也想不到这小小的身子里,竟能发得出这么大的声音,却不知他气功已练到登峰造极沛然流动无所不至,纵在平时说话时,也有真气贯注其间,所以每个字说出来,都如铜锤铁杵,震入耳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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