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公主之心

61 玉碎


娇妃自尽后,她的家人被贬为庶民逐出京城。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剩余的妃嫔婕妤全部降级,何幽楠算是幸运的,只成了婕妤,其余的全部成了侍衣,连主子都不算了。
    灵犀被诬陷的事情,羲和帝并不想穷根究底地找出真相。他只是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管妃嫔间如何争斗,决不能碰灵犀。
    自此后宫果然安静了。但是羲和帝与灵犀之间,却越来越生疏。
    羲和帝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亏欠得太多,反而无从弥补了。
    灵犀的身体是一个月之后康复的,虽然可以下地走路,但是她看起来像是枯萎的花树。她站在那里,旁人似乎看到了四十年后她的样子。
    羲和帝不经常来看她,只有丫鬟说皇后感染了风寒,他才赶紧跑来探视一回。他不来还好,来一趟灵犀的病反而更重了。
    夏末秋初,满院子的向日葵开得茂盛热烈。灵犀坐在院子里睡觉,旁边丫鬟静静地撑伞打扇子,连呼吸声都压的很低。羲和帝冒冒失失地迈步进来,一看见院里的情景,忙后退一步,躲在外面了。
    那些丫鬟太监们跪下行礼,其中一个飞跑出来请安,向皇帝禀告灵犀的近况:“娘娘已经连着两日日没睡,晌午吃了饭才打了个盹。”
    羲和帝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灵犀的睡眠一向不好,现在已经到了很恶劣的地步。但是她外表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不哭不闹,就是反应有点迟钝。
    羲和帝叫奴才们都退下,他坐在灵犀身边为她遮阳,又俯下身认真看了她的脸,脸色黄瘦,眉间下巴处起了一层干皮,头发大概没洗,卷曲着垂在脖颈处。羲和帝有些惘然,只好转过脸看院子里的花。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灵犀醒了,她挣扎着从躺椅上坐起来,呆了一会儿,慢慢地转动脖子。
    羲和帝一身蓝衣,坐在旁边的小矮凳上,长长的腿曲起来,膝盖上放了一个鲜艳的向日葵花盘,花盘内瓜子细小干瘪,他百无聊赖地拔着玩。见灵犀醒了,他微微一笑,举着花盘朝她脸上晃。
    “小懒虫。”羲和帝说。
    灵犀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站起来晃了晃,慢慢往屋里面走。羲和帝有点无奈,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追上去逗她。
    灵犀并不会因为他刻意的讨好和拙劣的玩笑而高兴,但也没有给他脸色看。羲和帝觉得庆幸,又有些不安。他宁愿灵犀冲他大闹一场。
    晚饭两个人坐在一起,羲和帝不停地给她夹菜,灵犀跟他无话可说,只好不停地吃东西。晚饭结束后去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全吐了。
    羲和帝很懊恼,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不会照顾人,只好亡羊补牢地说:“以后晚饭不要吃太多。”
    灵犀被人服侍着擦嘴擦脸,吐得太激烈,眼圈都有些发红了,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开口道:“庭树,我有事求你。”
    羲和帝已经不记得她有多久没主动跟自己说话了,当即喜不自胜地拉住她的手,柔声说:“只要你开口,我万死不辞。”
    灵犀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没有那么难,我只是想回南边。”
    “……不行。”羲和帝温柔而坚决地说:“只有这个不行。”然后他才注意到她用了回字,心中有些着恼:她还在惦记着蓝贝贝!
    忍了忍,羲和帝还是说:“凤凰岛已经被我烧成平地了。”
    “我想去犬戎。”灵犀心平气和地纠正。
    “犬戎已经和大秦子民融为一体了,他们不需要你。”羲和帝直接了当地说:“你是我的人,生生死死都是。”
    灵犀就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看自己的指甲。
    羲和帝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柔婉了一些:“要是在宫里闷了,我带你出去玩。”
    灵犀摇摇头:“算了,不闷。”起身去床上睡了。
    房间里点着梦甜香,丫鬟们只留了一盏灯,款款地出去了。罗帷低垂,灵犀发梢微微潮湿,肩膀露在棉被外面。羲和帝慢慢抚摸着她的耳朵和头发,俯身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温柔地打开她的身体。灵犀闭着眼睛忍耐,然后抗拒地转过脸:“不要了,好疼。”
    羲和帝完全听不懂人话似的,只做他想做的事情。
    灵犀心想:这个人,说话千依百顺,做事南辕北辙。
    羲和帝心细温柔,然而不懂人心,尤其是女人的心。他见灵犀总为丧子一事闷闷不乐,有一天抱来一个粉雕玉饰的婴儿给她:“你以后做她的妈妈好不好?”
    灵犀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只要三四个月大,一身绫罗绸缎,眉目精致,颇为美丽。灵犀低头想了想,才说:“这是其他妃嫔的孩子?”
    羲和帝敷衍着点头,又说:“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以后我的孩子都归你抚养,认你做母后。”他以为这样就能弥补灵犀无法生育的遗憾。
    灵犀苦笑了一下,心想你这是往我伤口上撒盐啊,她把婴儿递还给他,轻声说:“我已经失去了孩子,怎么忍心夺走人家的骨肉。”
    羲和帝见她不愿意要,只好把孩子还回去了。他还没走进寒梅轩,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过来,身后一群丫鬟们喊着:“何婕妤!何婕妤!”
    羲和帝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狼狈的何幽楠,不禁愣了一下。而何幽楠已经劈手把孩子夺了回来,她倒退了几步,紧紧地抱着婴儿,目光透过头发阴森森地看着羲和帝:“你要拿我的孩子,去讨好那个女人?!”
    羲和帝见她言行疯癫,有些不喜,随口说:“皇后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她抚养你的孩子也是理所应当。”
    何幽楠咬牙道:“那我情愿掐死这个孩子!”
    羲和帝大怒,训斥道:“把她拉开!”
    宫女太监们纷纷涌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何幽楠带走了。
    何幽楠骤然知道自己孩子被抱走,当时气的迷了心窍,生平第一次冲撞羲和帝。后来渐渐清醒过来,不禁十分懊恼。当天夜里打扮得如芙蓉泣露,抱着婴儿袅袅婷婷地来到未央宫。
    灵犀在偏殿看书,羲和帝坐在书房写字,看见何幽楠来,他有些警惕。因为据他所见,灵犀一直厌恶这位姐姐,而何幽楠对灵犀倒是挺关爱。
    “臣妾白天冲撞了陛下,特来赔罪。”何幽楠款款跪下,头上雪白的梨花头饰叮叮当当响,通身更露出一阵摄人魂魄的香味。
    羲和帝看了一眼偏殿,决定在灵犀回来之前把她打发掉。
    “皇后抚养宜儿,是她的福气,臣妾愿意将宜儿交给她。”何幽楠双目含情,示意丫鬟把婴儿递给羲和帝。
    她今日穿得单薄,胸口一片抹胸,正在哺乳期的胸脯饱满得呼之欲出,羲和帝看了她一眼,想到了灵犀,于是笑道:“不必了,她自顾不暇,没精力照顾旁人。”说罢摊开另一张宣纸,已经有了逐客的意思。
    他正写了两行字,闻到一股奶香味,何幽楠款款站在他身后,身体软软地压在他一侧肩膀,目光却看着宣纸,半晌道:“这是临摹的爨宝子碑?”
    羲和帝点头微笑。
    何幽楠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种字帖朴茂古厚,气魄雄浑,也只有你写的好,像我们女子写的扭扭捏捏,反叫人笑话。”白净的脸颊上显出一抹红晕。
    羲和帝沉吟道:“女子笔法纤丽,写伯远贴最好……”
    何幽楠半抱着他的脖子,低头吻住了他的唇角。
    羲和帝被她拥吻着,慢慢靠在椅背上,半晌微微偏过头笑了一笑:“好了,够了。”随手擦掉嘴上的胭脂,又说:“你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何幽楠翘起嘴角笑笑,又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低声说:“我爱你。”
    羲和帝对她不甚在意,送走之后又继续写字了。到深夜时,灵犀才回到屋子里,丫鬟们服侍她睡下,羲和帝在枕边问她:“今天读了什么书?”
    灵犀瞪着眼睛想了想,才说:“《秋水》”
    羲和帝见她总看这些避世消极的书籍,不禁很伤感,柔声劝道:“总读这种东西做什么?你现在越来越呆呆傻傻的了。”又笑道:“波斯国进贡了几盒极好的胭脂,香甜鲜艳,你要不要试试?”
    灵犀凝视着他,忽然伸手在他唇边抹了一下,举起手指上的一点嫣红问:“是这个吗?”
    羲和帝唰地从床上坐起来,脸色有点阴晴不定,他大声叫丫鬟们端水进来,匆匆忙忙地漱口洗脸。灵犀背转过身,随口说:“我觉得挺一般的,你留给别人吧。”
    羲和帝忙碌了一会儿,本来打算解释,但是灵犀平平静静的,一点嗔怒的神色都没有。他松了一口气,但更多的是不安和失望。
    几天后,灵犀又提出想去犬戎。羲和帝直接恼了:“你总提哪里干什么?那儿有什么你放心不下的?你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灵犀耐心地说:“没有人是属于别人的。”顿了顿又说:“要是有人真的属于你,那人应该是何幽楠。”
    羲和帝笑:“你在吃醋?”
    灵犀想了想才说:“要是这么说能让你高兴的话,好,我在吃醋。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
    羲和帝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半晌才弯下腰,轻声说:“不可以,想都别想。”他忽然觉得很难过,因为灵犀已经不怎么爱他了。
    羲和帝自登基以来,头一次大兴土木,为皇后建造了宏伟的别苑,取名鹿园。鹿园坐落在洛水旁边,依山傍水,园中种植了许多热带植物,甚至还有专职野人,住在鹿园生火做饭,假装自己是原始人。
    鹿园竣工后,皇帝率领后宫及文武大臣在鹿台上庆祝,鹿台极高,宛如断崖一般濒临洛水。水河澹澹,仙乐阵阵。宴会结束后,众人三五成群地去赏园。羲和帝拉着灵犀的手在鹿台看风景。
    “这里是仿照犬戎族生活环境所建。”羲和帝盯着她的脸颊:“虽然不全一样,已经是工匠们的极限了。”
    灵犀的面黄肌瘦,弱不胜衣,他们本来是挺好的,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羲和帝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她枯萎凋零,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愿意放手,他宁愿两个人纠缠至死,也不要她远走高飞。
    灵犀低头看了一会儿,鹿台下的洛水清澈透亮,阳光下泛着粼粼白光。她轻声说:“那是贝壳吗?”
    羲和帝怀疑她有点神志不清了,但还是微笑着说:“是啊,银光闪闪的贝壳。”
    灵犀扬起脸微笑了一下:“我可以捡几个好看的。”
    羲和帝心中一痛,正要回答,忽然眼前白影一晃,灵犀纵身跳下了鹿台,羲和帝怔了怔,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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