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首席炼丹师

第五十一章 胜败


雨中的王略韬看上去异常狼狈,凄惨坐在身下仅存的那块底盘上,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几络湿发有气无力搭在额头。他有些惘然地抬头望向夜空里落下的雨滴,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惊恐的缘故。
    他艰难地低头望向身周夜色里的四道巷子,看着巷子里地面上舞动的雨水,看着由四道巷子和雨水组成的那个隐约“井”字,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喃喃自言自语道:
    “井字符?”
    雨水从额前湿发上淌下,王略韬失魂落魄转动着头颅,在雨夜中搜寻着敌人的踪影,平日里的骄傲自信早已变成了绝望和恐惧,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弯着腰身,用手重重拍打着身边的雨水,像被欺负了的小孩儿般哭嚎道:
    “不可能!怎么会有神符师!”
    “谁画的这个符!”
    ……
    ……
    四岁初识,六岁能感知,十一岁便不惑,十六岁进入洞玄,又用了十来年的时间从洞玄下品攀升至洞玄上品,用连续的胜利打下知命以下无敌的名头,无论怎么看,王略韬都是一名修行道中的天才。
    但王略韬很清楚,一天没有和那些偶尔从不可知之地出来的年轻男女对上,自己身上这份年轻修道天才的名号并不扎实。
    所以他更希望别人说他是个沉稳老练的修行者,而不希望世人称赞他是所谓的修道年轻天才,他想拥有与境界高深的修行者相衬的气度风范,于是即便很年轻,身体也很健康,并没有什么肺病,他总会时不时咳上两声。
    但此时狼狈坐在春雨之中的他,是真的在咳嗽,因为恐惧和惘然他被雨水呛着了,他脸色苍白看着巷口渐渐现出身影的那个瘦高老人,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
    走出巷口的那个瘦高老人穿着一件肮脏的道袍,袍子上不知有多少油痕污垢,脸上三角眼里目光闪烁,配上那几根稀疏的长须,看上去异常猥亵下流,根本没有任何世外高人的模样。
    “我花了半天时间画这道符,你觉得怎么样?”
    瘦高道人隔着层层雨帘,望着跌坐在巷口里的王略韬认真问道。在他的脚下,那位胖子中年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身上的衣服甚至是衣服下的皮肤,就像是经年脱落的油漆片般片片绽裂,看上去异常恐怖。
    王略韬惨然一笑,望着瘦高道人丧气说道:“符道大家不过十数人,愿意穿道袍的自然是当年南门四位神符师之一。”
    “需要前辈这样一位神符师足足花了半天时间画出来的符,以街巷为基,以雨水为墨,这道井字符自然可怕……我只是不明白前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那位南门的神符师微微蹙眉,挥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字,赶走身周恼人的春雨,摇头说道:“和尚,剑客,老头子们,这些人死便死了,但你不一样。我不让你出手,就是为了保全你。”
    “王略韬,你年纪轻轻便已经站在了知命境界的门槛上,实在罕见,听闻有人对你做过点评,认为四十年后你极有可能触到五境之上的那层纸……这天下出个年轻天才不容易,所以你要尽可能努力争取再活四十年啊!”
    王略韬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停。
    “你不要回那里了,去世外效力三年赎罪。”
    说完这番话,老人转身向幽黑的巷中走去,喃喃说道:“程林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如果他这么好杀,难道十几年前我不会去杀?”
    ……
    ……
    青袖轻振,堕入雨水间的单薄青钢剑嗡鸣飞起,回到程林的手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欧阳,确认除了一些小血口少年并没有受到严重伤害,点了点头收剑回鞘,离开那辆马车,向街巷前方走去。
    走到燕回坞横一街口,程林停下脚步,望着雨帘后方那处,欧阳抬臂擦掉额头上的雨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了去,沉默很长时间后,他问道:“你还在等人?”
    “嗯。”程林右手按在剑柄上,应道:“一个叫王略韬的人,但好像他不会来了。”
    欧阳皱了皱眉,把刀从右手交到左手,问道:“为什么。”
    程林回头看了着欧阳,微笑说道:“这世上出一个修道天才不容易,可能是有些人不想看着他死在我们手里。”
    “我可没有你这种自信。”欧阳回想着今夜的连番战斗,想着那几名强大的修行者,心想如果没有程林在前,自己早就死了,感慨说道:“如果是你那张底牌起的作用,为什么他不早些出手,偏要你打生打死?”
    “在孤岛上我向你解释过,那张底牌一旦亮出,整个天下便无人敢动,那么便无法知道那些贵人们手里究竟有多少张底牌,以及他们的心意。”
    程林忽然开口说道:“陪我逛逛?”
    欧阳抬起右臂,用袖子抹掉刀锋上的雨水和血污,插回背后的刀鞘,点了点头。
    雨比先前小了些,淅淅沥沥落在燕回坞四周的街巷里。
    程林的手离开了剑柄,负到身后,行走在安静的街道上,身上那件青衫依旧笔挺,面容依然平静,只是比战斗之前苍白了数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欧阳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走着一边撕下衣角扎住左臂上的伤口,那几道血口虽然又浅又细,但自岷山里走出来的他,还是习惯节省每一滴血和力气。
    雨巷湿街,他们二人围着燕回坞四周走了一圈,就像是一对刚刚经历血战后开始巡视自家领地的狮兄虎弟。
    走回程府正门,程林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疲惫之色,他揉了揉眉心,一掀青衫襟摆,就在这样坐在了湿漉的石阶上。
    几名残余的精锐大喊着向他冲了过来。
    欧阳反手抽出背后的钢刀,向着身前砍了下去,每一道刀光便会砍倒一名对手,冲到石阶前的士卒们就像是树木般依次倒在阶前,同时他的嘴里不停喃喃念着:“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一刀砍死你,我两刀砍死你……”
    程林坐在湿漉的石阶上,疲惫地用剑鞘撑着身子,看着眼前这幕,眼眸里的亮色越来越浓,他早已看出欧阳的刀法带着那里的影子,但更多的出手时机方位精妙选择,却是只有生死之间才能悟出的道理。
    欧阳的刀势沉稳甚至简拙,但偶尔却又如雨点般诡异飘忽,始终禀持着一个原则,那就是出刀最为省力,落刀处却必然是对手最薄弱的部位。
    “这是真正杀人的刀法。”
    程林看着片片刀光,回想战斗中那些画面中,欧阳表现出来的强大意志心性以及绝佳的判断能力,再想到他的真实年龄,不由在心中默默感慨道:“可惜你不修武,不然这世界的未来,必将让你占据极重要的位置。”
    看着府门前被雨水浸泡如烂木般的尸体,看着扛着砍刀喘息的少年,程林微微一笑说道:“杀人能不能杀的有点儿诗意?你杀人的时候更像是在锄田。”
    欧阳转身,扛在肩上的砍刀带起一道血水,他看着石阶上的中年男子,指着从天而降的夜雨,气喘吁吁说道:“湿意一直都有,至于锄田……哪里有砍人这般累?”
    那个孤岛夜色深沉,山洞简易的门被人推开,然后又迅速关闭,里面黯淡的灯火像星星般闪了一丝便重新熄灭。
    欧阳解下身后沉重的武器,又脱掉身上湿漉沉重的外衫,递给站在身前的金琉,寻常问了句:“饿了,鱼烤好了没?”
    金琉把手里的干手巾递给他,重重点了点头,开心说道:“我给你端上来。”
    一支热腾腾的烤鱼端了上来,尝起来外焦里嫩,砍人确实比锄田还要累,欧阳此时浑身湿漉,腹内更是饥肠漉漉,哪里能够抵御住这烤鱼的诱惑,顿时眼睛一亮,放下微湿的毛巾,拿起来,忽忽大口吃了起来,显得香甜至极。
    金琉见他吃的高兴,嫩白的小脸蛋儿上满是高兴神色,拿起那块微湿的毛巾,站到他身后开始替他擦头发,时不时提醒一句太烫了不要吃的太快。
    就在这时,昏暗的山洞内响起两声咳嗽声。始终无人理睬,仿佛隐形一般的世界级大佬,看着这对主仆对自己视若无睹对话交谈,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鱼很香。”
    数个时辰前,程林来到山洞第一句话也是这几个字。
    金琉继续替欧阳擦头发,就当做没有看见这个人,没有听见这句话。欧阳的反应却和稍早前有了一些区别,低头吃着鱼含混说道:“给他也来支。”
    一会儿功夫,第二支鱼端了上来,程林看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石头之外没有什么坐具,也并不在意,就在欧阳身旁蹲了下来,拿着雨吃了几口,却发现自己的鱼似乎和欧阳的鱼有些不一样。
    欧阳和程林快活地吃着鱼,金琉蹲在二人身前不远处,把那件衣服和布套放进铜盆里烧,洞里没有人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放下手中的鱼,舒服地向后仰去,揉了揉微鼓的肚子,看着身旁蹲着的程林,说道:“我杀的人超了五个,你再重新报个数……别太小气了。”
    程林捧着鱼,看着他苦笑说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我给你两座城。”
    “成交。”欧阳看似随意,心情却是有些小小激动,至于蹲在铜盆旁烧衣服的金琉,更是紧紧地握住了小拳头,暗自盘算着两座城换成钱得有多大一堆。
    欧阳看着他的衣袖,知道在先前的连番战斗中,这个极强大的中年男子终究还是受了不轻的伤,沉默片刻后问道:“没事儿吧?”
    程林接过金琉递过来粗茶,微笑表示感谢,喝了一口后平静说道:“不用担心,我自幼在贫民巷弄里长大,这一辈子不知道打过多少场架,比这重的伤不知道受过多少次,每次仇家看着我浑身是血,以为我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我总能爬起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欧阳自嘲说道:“一个只知道打架斗殴的混混儿居然能够修行,而且还这么厉害,老天爷真是瞎了眼睛。”
    程林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终生浸泡在黑夜江湖里的帮派首领,最后能够成为洞玄上品的大剑师,其间自有一些机缘,但那些机缘不足道也。
    “你说过,过了今夜你的底牌就能翻出来。”
    欧阳的目光透过铺子的木门,落到远处的大海一角,说道:“现在我大概能猜到你的底牌是在海上,有这么深的背景,难怪你可以不用看那些人脸色。”
    “今夜之后大概整个世界的人都会羡慕我,因为我身后站着那样一个人。”程林平静说道:“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为之付出了什么。”
    “替那个人人做事,需要你付出什么?”欧阳问道。
    程林洒然一笑,说道:“如果这些年不是被俗务缠身,那位偶一动念,我便要去处理无数琐碎小事,或者我早就已经突破洞玄,踏入天命境界。”
    “就这些?”欧阳继续追问道。
    程林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笑容变得有些疏淡,缓声说道:“还需要你付出血性,做事情要顾大局,那么有时候便不能快意。因为要逼出对手所有底牌,需要我隐忍数月,所以我甚至没能护住自家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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