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人山与人海

第2章


  C被我的苦瓜脸逗笑,接过我的行李,然后朝团队里的每个人问好以及传达协会的人对他们的感激之情。他身后的每个人都虔诚地朝我们鞠躬行礼,有人依次地递上哈达,由C带着微笑戴到了我们的脖子上,那一刻虔诚的仪式让我心生敬畏。
  就是这样,我在青海玉树的项目培训活动展开了序幕。
  这是个典型的藏区城市,甚至算不上城市,只是地理上的一个边陲小镇,这里的山和水都是凌厉地带着刀割一般,和南方的温润如玉不同,这里带着让人无力呼吸的悲壮。
  遇见江公子的时候,我正在小溪边清洗自己的内衣,漫长的夏令营活动让我变成了一个心理上的洁癖,行动上的拖延症患者。
  他把他的盆重重地放在了小溪边的石头地上,满脸戾气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钱。确实全世界都欠他钱了。据说他是被他爹的朋友,也就是这个夏令营的活动创建人强行拉入这个组织的。他爹的意思是在这个暑假努力地把他培养成祖国的大好青年。
  于是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公子最终被送入了这个野外圣地。
  看见我震惊而诧异地仰视他的眼光,他的脸色变得更差了,恶狠狠地瞪着我道:“早知道这里连内裤都跟不上换,老子才不要来这个恶劣的地方!”
  我默默地转过头去继续清洗自己的衣服,可是嘴角那抹笑却怎么藏也藏不住地从眼角里渗了出来,直到江公子抱着他的盆蹲到了我的旁边,边动作僵硬地将衣服扔进小溪里湿水,一边扫描我洗衣服,然后坏笑地开口道:“你穿B罩还是A啊?这么寒碜。”
  我的脸一瞬间通红,恼羞成怒地端起手中的盆就朝他泼了半盆的凉水,“哗”地一声,他分分钟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地怒瞪着我,我也怒瞪着他,在这个寂静空荡的如世外桃源一样的世界里,在高原的阳光刺目地穿透云层照射到溪水里的时候,我们两个在这浩荡的陡峭的山区里,我看着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江公子黑着一张脸蹲下去继续清洗衣服。
  这个边陲小镇真得是个常年没有阳光的阴郁小镇,我们的小分队在里面持续不断地忙碌,不断地需要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不断地需要对项目规划进行修改,当实践与规划冲突的时候,又需要面对团队成员各自的经验值累积出来的价值观的分歧,领队的江公子沉着冷静地指挥着一切,然而他的眼神里又有一种别人参不透的覆灭感。
  那一天,佛罗海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风雪,山区遭到了全面的覆盖,有些地方直接达到了暴量,垭口附近风吹雪厚度达到了数十厘米。整个山区的线路全部被切断,媒体方面全面失去了联系。江公子指挥着团队成员对福利院的孩子们进行紧急营救,所有的孩子都被领队一个一个地带到了安全地带。我和江公子在后面断后,浑身被暴风雪袭击得僵硬得恨不得失去直觉,在这个和生命奋斗的时间里,任何一秒的发怔都会引发事故,我跟在江公子的身后,手脚不停地忙碌,视线所及之处,一大片的白茫茫,仿佛这个世界就被一种白色所浸染,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江公子让我呆在原地,手里紧紧地捏着他递过来的粗绳,绳子的另一头,扯着一块巨大的帆布,抵挡着风口。他突围出去去送一个孩子,大片的暴雪打在脸上,生疼生疼,我凝视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仿佛世界都安静了,满世界只剩下一个他。
  就在我发愣的那瞬间,我听到江公子的怒吼声,然而他的声音经过风雪的传递,到我耳际时,只剩下一片轻盈的余温,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江公子已经飞奔到我的身前,猛地要去拉我手中的线,然而还是迟了一秒,那根绳子被风一吹,我微小的力量已经微不足道,粗粗的绳子最后像一条断线的风筝线,盈盈地飞了出去。
  江公子猛地扯住我的臂腕,另一只手就恨不得掐上我的脖子,但在他动手的那一秒,我的身体已经彻底要崩盘,死死地拉住他的袖子,眼前一黑。
  一大片雪像春天一样啪得一声打在了我的脸上。
  这场暴风雨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我已经用尽了力气在弥补我那天犯下的滔天大罪,然而江公子整整三天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这几天都是C抽空过来看我给我带来关于江公子的消息,他带着团队不遗余力地在做营救,对于我这种身体状况在他眼里就像看一个废物,我看着他冷漠的眼神,心里涌过一层层结冰一样的委屈。
  五天之后,危机解除,这个山区重新回归了它宁静之下的美丽。江公子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和C闲聊,C将他手里的零食一个劲儿地往我手里塞,我就抱着零食在那里笑,笑着笑着我看到了寒着一张脸的江公子,他阴沉沉地同我说:“你跟我来。”
  ?
☆、part 04
?  那一天,我们在福利院的二楼的楼梯间坐了很久,他那天近乎啰里啰嗦地讲着福利院出现的一系列问题,接下来要维修防水,今年雨水太多,去年防水弄的时候有点天冷,加上不知道哪个孩子弄撕了防水,现在要补防水上面铺一层水泥,这样房顶可以用来给孩子们排练舞蹈的地方。那些碎碎念匍匐过一些颠倒是非的梦想之后,最终所残留下来的字眼,经过层层叠叠的翻译,最后留给我的,就是他那张一瞬间慈眉善目的脸。
  我确切地知道,在那一刻,我有一些些的小感动。
  然而这层感动并不能让一个人去度过漫长的无欲无爱的岁月,我最终所承担的,还是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
  我爱上了这个粗枝大叶脾气火爆的公子。然而爱情来得太过迅猛,我得知它的第二天,就犯了一个原则性的愚蠢错误。
  我神情恍惚地和他行走在这个西北小镇,远离了上海那个大都市的喧嚣和快节奏的生活,卸去一身的压力,在这个遥远的世外桃源,生活仿佛变成了写诗,连体验都带了一丝写意在里面。我的身边站着内心欢喜的人,就像反复在吟唱完美的诗。
  江公子总是充满痞性地安慰我:“你看你虽然野外生存能力很差,可是你的自理能力很强啊。就像你罩杯很小,可是你脸大呀!”
  我面对着他忽然吭吭哧哧地结巴起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心动的人,在毫无意识之间就试探着问出:“你以前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失恋呢?”
  问出来之后我就后悔莫及,脸涨得通红,那试探的小心思被一层模糊的尴尬覆盖,让我羞惭不已。江公子抬头望着天空,这里的天空和大都市的灰蒙蒙不同,它的美丽里覆盖着一层耀眼星星的闪烁,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光芒。就是在这层光芒里,江公子的声音平淡无奇地传来:“失恋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失恋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我已经忘记那种感觉了。你知道吧,就是一样东西经历次数多了就变得无比得乏味。没有心疼,没有刺激,没有新鲜。”
  我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在脸上,心脏的跃动像是遭遇冰冷的雪水,如出一辙地行走在行将差池的尖锐步履上,觉得往前每一步都是覆亡。
  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慈善项目的策划和寻找生鲜生活拯救自己那颗覆亡的心的拼却努力,可是遇见他之后,我开始知道这个关乎我的一生,可一生是这样短,短到没有未来。
  人与人之间乏善可陈的关系里,牵连着一个并不出彩的恰如其分,有人静动之间便可掌控全局,有人用尽了全身力气,只落得一个惨烈败落的下场。
  所以男女关系上,从来没有一个公平可言。
  我和江公子为join小分队策划了一场篮球赛,就在福利院门前的空地上。也不知道是谁宣传造的势,这场本来只是内部人员的小型娱乐活动,最终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小镇大联欢。所有的孩子们都到了场来做拉拉队,而那些敬老院的老人们以及艺术工作坊、表演工作坊的所有工作人员全部都到了场,我来负责拉拉队的整队情况,有序地组织那些孩子们分批地进入场内。
  我后来一直记得那张热情洋溢让人尖叫连连的比赛,刺激到让人觉得连回忆都生动。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人群中的宠儿,长着一张热情洋溢的英俊脸庞,用来刺激情怀都是诗的女孩子。我听见那些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情窦初开,膨胀开来的怦然心动最终都化为柔软的尖叫。这样放肆的表达,居然让我无端地羡慕起来。
  看着在场上预热的江公子,浑身都迸发着年轻的力量,吸引着大片的目光。
  然而能够进到这个组织的皆非善类。
  C成了当晚挑战他的第一个人。
  C上场后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他与江公子之间那股互相敌对的敌意。那种敌意来自于各自为政的世界里所面对的不同的空间的界定。我当然希望那是因为我,可惜不是。
  我想起来那被惩罚的三天里陪在我身边的C,他陪着我晃荡在这个野外世界里,明媚的,促狭的,不沾染世俗欺诈的世界里,完美地圈出一片干净的境地,给那些幼小的孩子们一个完美的生存空间。
  山上的孩子们很少有吃饱的,C已经在这里做了十年的义工。他朴素的一张脸上写满了坚毅,可这层坚毅必须有穿透岁月的人才能看懂,那些肤浅的女孩子喜欢着这张脸背后的故事,却并不喜欢自己最终被写到这个寒酸且没有传奇的故事里。
  十年前,他二十岁左右,作为一个天资聪颖的学霸,在大学里游刃有余地跟随着教授一步一步地实践着他那浩大的梦想。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