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爱

  于恺却愣在了原地。
  蒋有廷看着他：“不是要换吗？”
  于恺眉头一皱，倒有点骑虎难下了，弓着身子进了里面，看着蒋有廷大步走向自己的位置，走到周晓旁边，那两人相视的一笑，又让他刺眼得很。
  “这是怎么了？”周晓看着穿着一身休闲装束的蒋有廷坐到自己身边，心里倒是高兴，却没有表露出来。
  “于恺说他想要坐……”
  蒋有廷话还没说完，便被匆匆过来的脚步和肩上重重的一掌打断了。
  “老蒋，我还是不坐窗边了，里面太窄，憋屈。”
  周晓抬头，看到于恺还真是一脸憋屈样，如果说之前她都是混混沌沌的，但现在好像隐隐约约开始明白了一点点，这下轮到她站了起来，弓着身子侧身过了蒋有廷的膝盖，在两个男人诧异的眼神中，来到过道，和于恺站到了一起，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俩坐一块吧，我到后头跟萧蓝坐。”
  说着，洒脱地坐到了原本蒋有廷的座位上，萧蓝的旁边，只留下两个男人，莫名其妙地留在了那里。
  飞机起飞，周晓靠着窗，合上了眼睛。
  她需要时间，理一理事情的脉络。
  早在很多年前，她还在念中学的时候，就已经受到爷爷的言传身教，对各种房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大学期间她用别的名字，多是搭在爷爷后面，设计出不少的作品，也参加过各种比赛，只是鲜有人知道。大学还没毕业，她便参与了一栋大楼的设计，名义上虽然是爷爷作为主设计师，但实际上的工作都是她在做，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了。只是在顶楼落成的时候，发生了意外，给她心里蒙上阴影，所以才去的美国。
  这一段故事，和现在烦扰着周晓的心事虽然有关联，但不是关键。一想到于恺那双嘚瑟而热情的桃花眼，又再想到蒋有廷那双凌厉中带着柔和的丹凤眼，周晓微微睁开的眼睛，又合拢了起来。
  两小时后，飞机降落，一场大雨刚刚结束，空气很清新，一行人安顿好以后，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在邵和林的提一下，他们来到酒店附近著名的小吃街，找了一处比较宽敞的老店，问他们特色菜是什么，服务员第一个就给他们推荐了红烧兔头。
  “对对对，都说这儿的兔头特别出名，麻辣味的，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尝尝看。”于恺一边说，一边就点了两份。
  萧蓝在一旁，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发起了嗲：“我不要吃兔兔。”
  这么一说，倒是引得大家一阵狂笑。
  周晓是不敢吃的，她在飞机上吃了饭，晚上就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了，于恺坐她对面，见她都不下筷，只顾着分神，便夹了一只兔头要放到她碗里，还促狭地说她：“发什么呆啊，你也吃一个。”
  周晓被这从天而降的兔子脑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赶紧用自己的筷子把兔头夹起来，半扔半放地落回了于恺碗里：“我不要吃这个。”
  她声音一出来，竟带着一丝在家中对着父母和爷爷才会有的撒娇，待兔头稳稳落在于恺碗里，别人也都被这动静吸引了过来，周晓突然意识到拿自己的筷子夹过去似乎有些不妥，便又没多想，脑子线路一短，又带着万分抱歉的表情加上一句低声的“对不起”，把兔头从于恺碗里夹了回来，这只辗转几次的兔子头就这样又回到周晓碗里，正对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虚。
  更不妙的是，旁边的人开始起哄了，为首的就是邵和林：“于恺，你别欺负我助理，小心我收拾你。”
  “我哪欺负她啦！”于恺对于周晓短短几秒钟之内一连串的表现还没得反应过来，被这么一说，想到周晓大概是真的不吃兔子肉，于是他拿起了自己的筷子，又把周晓碗里的那只兔头，给夹了回来：“好好好，我来吃，我来吃。”
  这只可怜的兔头，在周晓最后一次挽救失败后，进了于恺的嘴，萧蓝补了一句：“于恺你干嘛对我们周晓乱献殷勤，有什么企图，快说！”
  于恺正要解释，大家却没给他机会，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把调侃塞回了肚子，纷纷转过脸去，那意思，分明就是把于恺对周晓动了心思的事给坐实了。
  周晓哭笑不得，在飞机上理不清的事，这下子更烦躁了。
  整个宵夜，一条长桌，周晓左右两侧好像是另一个世界，而她和她对面的于恺，好像被隔离成的一个小世界。
  在这个小世界里，周晓是有些抵触的，她不想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却又不想把这些“捕风捉影”的调侃变成事实。
  于恺似乎也好不到哪去，但表面上似乎还维持着往日的啷当样子，只是那双眼睛就没怎么再敢扫到周晓脸上。
  宵夜结束，大家回到宾馆，一觉醒来，到了第二天早上集合的时间。
  因为这座城市有山，也靠着海，还有大型的游乐设施，邵和林的意思，是大家可以自由组队行动，不一定要去哪都抱成一团。有几个要去爬山，有几个要去玩过山车，周晓和蒋有廷又不约而同地，说了要去西关巷子。
  “去那干嘛呀？”萧蓝不解地问道。
  “那里以前是租界地，有很多旧工厂，这些年经过改造，成了很有特色的一条巷子。”周晓回答完，朝蒋有廷看过去，见他微微点头。
  萧蓝拍手道：“噢，你俩现在不是负责天成律所的项目嘛，也太敬业了吧，出门旅游还带着工作。”
  蒋有廷打了圆场：“你们喜欢拍照的，不妨跟我们走，那边很适合。”
  邵和林一双眼睛在周晓和蒋有廷身上打量着，笑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分好了队伍，大家先后出发了，于恺因为昨晚拉肚子拉了一晚上，起来晚了，下楼的时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准备要去海边的三四个人。
  “于恺，要不要跟我们走呀？”
  “他们呢？老蒋呢？邵老呢？”于恺其实问这些都是幌子，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周晓有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当然，他很快就听到了他不想听的回答。
  “蒋设计师和邵老还有周晓去看房子了，还有一对去了欢乐谷，邵老他们走远了，欢乐谷的刚走，你要赶也还来得及，或者跟我们去海边？”
  如果遵从自己的心意，于恺是肯定要追着周晓去的，但这样未免太明显了些，人家是去看房子怎么改造，于恺这一没这方面兴趣，二也没这方面工作，况且人还走了那么远，追过去实在落人口实，思量再三，反正还有个邵老跟着他们呢，也就不存在孤男寡女的机会，于恺这么一想，肚子却又开始抗议了，只好朝他们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去吧，我待会再来找你们。”
  说完便狼狈地窜回房间。
  而他所牵挂的蒋有廷一行三人，最后还是变成了孤男寡女的两个人，邵和林在半路的时候接了个电话下了车，说是有个老朋友约他打高尔夫，所以，最后真正出现在蓝天白云下，西关巷子里的，只有蒋有廷和周晓，两个人。
  周晓曾在幼时随着爷爷来过一次西关巷子，二十年过去，记忆也早已经模糊，在看到一路向里的老照片，那些凌乱、破旧却又安静祥和、温情脉脉的古老街道在回忆里渐渐变得清晰。
  那时候巷子并不算窄，却很深很长，两侧墙根下每隔三五步就会停放一辆自行车，周晓记得当时是冬天，太阳照在墙角下棋闲坐的老人身上，墙头屋顶荒草已经枯黄，落叶铺散在地面上。
  “要不是那年大暴雨淹了这片地方，说不定到现在都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蒋有廷一路走走停停，不禁感叹，“我在很小的时候来过这里，没想到这次再来已经面目全非了。”
  “嗯，二十年，足以让一代人成年了，也足以让一代人离世了，改造这件事，如果是把荒废的房子改成能用的，倒不会有什么留恋，就是这种，别人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说改就改，谁又能舍得。”周晓手指拂过那些砖瓦，毕竟时间不长，颜色还是鲜亮的。
  “你说的没错，那些不是根据危房状况来确定改造项目，纯粹是开发商为了商业价值‘拆旧建高’，短期看是推动了城市经济的发展，可长久来看，这种盲目的置换，破坏的是城市的历史文化氛围，还有居民对传统的依恋，容积率和人口密度的增加，还有环境资源的透支，城市中心区热岛效应。”蒋有廷摇摇头：“这样的项目，我是不会去做的。”
  “但这会是将来的趋势，你没法阻挡，你不做，有的是人去做。”周晓说着，想起了那时候在于恺车上聊过的话题，房地产的黄金时代退潮，沉淀了一批失败的项目，老区的改造升级尤其以棚户区改造为代表的旧城改造项目会是热点，他当时还说蒋有廷热衷于此，现在看来，蒋有廷热衷的，根本只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没有指向性，没有关联性，只是纯粹的，独立的每一件他自己想做的事。
  周晓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不愿意被束缚，不在乎金钱和名利，只想做得有价值。
  “别人要做，我总不可能阻拦，不过是会惋惜。”蒋有廷顿了顿，继续说道：“西关巷子的改造并不容易，在不破坏原建筑主体结构的基础上，以‘分层拼叠’的方式重新划分居住空间，扩建公共活动区，解决了旧房子空间密闭性弱，采光供暖基础性能差的难题，这套理念，放到别的旧城，生搬硬套是不行的。”
  聊到专业的问题，周晓也兴致勃勃，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