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爱

  “开除？”
  周晓在茶水间里听萧蓝这么一说，忍不住侧头朝蒋有廷办公室望去，此时梁意已经不在里面，蒋有廷阴沉的脸使得整间办公室都笼罩了一层发黑的低气压。
  “听说于恺刚才还进去想帮说几句，蒋有廷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把他轰出来了。”
  被轰出来的又岂止于恺一个，但凡是进去要给梁意说句话的，无非是给怒中的蒋有廷火气上浇点油罢了。
  “一把年纪了，火气还是这么大。”萧蓝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朝蒋有廷办公室努努嘴。
  回想起不久前蒋有廷对待他上一个助理的态度，还有爷爷曾经说过的话，周晓觉得，这位蒋大设计师，确实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周晓问道。
  萧蓝左顾右盼在确认了没有人以后才低低地说：“我听别人说的，有次吃饭朋友的朋友是他同学，说他在大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虽然有才华，但为人还是很谦和的，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大概就是尹晓宁的事以后吧，他就开始变得很苛刻，很挑剔，很不近人情。”
  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周晓看着梁意只拿着自己的包跟萧蓝办理了离职手续后离开事务所那无奈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一种空了的感觉。
  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的滋味。
  梁意走后，陈实找到邵和林，提出想要做他的助理，邵和林做了一下调整，由周晓做蒋有廷的助理，陈实顶替周晓的位置。
  对于这样的安排，蒋有廷没有异议。
  对于这样的安排，周晓以为自己会很高兴，但她在收拾东西时，想到萧蓝的劝告“轮到你跟蒋大设计师了，保重啊”，她又莫名地滋生了忐忑的心情。
  周晓把办公用品装好，扶着纸箱的边沿，自己给自己加油道：他只是在工作上要求高，只要认真对待不出错就行，私下里，他还是很谦和的，跟着蒋有廷，一定会学到很多，加油！
  “周晓，东西收拾好了？”
  正在出神时，邵和林出来叫住了她，好说也曾经做过邵老一段时间的助理，邵老对她又格外关照，周晓对邵老一阵感谢，邵老也是勉励她跟着蒋有廷好好学，一阵寒暄之后邵老问周晓要一份文件：“嘉禾城的标书你这里有吗？”
  这个项目是蒋有廷负责的，周晓因为加班帮过他，电脑里存有一些她处理的部分设计图的工作：“标书我没有，只有一些图纸的初稿。”
  “噢。”邵和林想了想：“也给我一份吧。”
  周晓没有多想，就把自己手上的那些图纸发给了邵和林，然后就拿着自己的东西，去了以前梁意在的位置。
  做蒋有廷的助理第一晚，周晓就要陪着他去跟一位客户吃饭，说是客户，其实算是蒋有廷的老朋友，要不是有这一层关系在，周晓觉得也不会有谁能随随便便请得动蒋有廷。
  整场饭局吃得倒是很轻松，蒋有廷兴致很高，喝的也不少，那酒到了后面才开始慢慢上头，散场的时候还没什么，到了车上就开始整个人晕了。
  周晓的任务就是安全地带他回家，当她和蒋有廷坐在出租车后排，看着身边闭着眼睛的蒋有廷，那些吃饭时有意无意的一些对话又敲打着周晓的思绪。
  “看来你最近心情还不错，很难得见到你不是一个人。”从他们交谈的感觉来看，蒋有廷这位朋友和他关系应该是很好的，对方原本是要来两个人，他的助理因为一些事情才刚到一会会就走了，工作的事只花了十多分钟的餐前时间，该签署的文件全都签完，剩下的漫漫长几个小时就都是再聊他们读书时候的事，聊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学设计，聊那些年在学校里做过的糊涂事，聊近年来各自实现的理想，聊将来继续要追求的是怎样的生活。聊到蒋有廷的时候，这位老友一点都不避讳地这么说，蒋有廷只介绍周晓是他的助理，这位助理在他们聊跟建筑有关的话题时还会偶尔插上几句，但到了这些内容，她就没敢抬头，只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在吃着碗里的东西，但她能感觉得到脖子上像是被灼烧的感觉，辣辣的目光，
  “以前就一直说你不要只顾着工作，就什么都忘了，我看你工作以外还是带给你不少快乐的嘛。”
  “蒋有廷啊，人生短短几十年，你除了要学着放下，还得学着向前看呐。”
  周晓注意到，前面几句蒋有廷多是笑而不语，到了已经买了单就要走的时候的这一句，已经微醺的蒋有廷胸膛轻轻靠在她的后背肩膀上，那混杂着香烟和酒精的男人味道蛊惑着她，还有最后那一句：“现在我不就是向前看吗。”
  灯红酒绿，汽车飞驰，都不及身旁的男人安详的脸庞，让周晓心思浮动。
  这个在早上还因为下属的工作失误大发雷霆的男人，此时此刻，卸去防御，尽是需要人保护的孤单。
  周晓有些心烦意乱，却又很留恋这种心烦意乱。
  蒋有廷分明什么都没说，她却觉得两人之间自觉地就形成了一种默契，一种不需要言语说明，就能知道对方在期待着什么的默契，一种好像已经认识很多年的默契，所以在出租车停在了蒋有廷家楼下，不需要多说，也不需要犹豫，周晓扶起了蒋有廷，蒋有廷把自己交给了周晓，到了家开了门，周晓肩膀撑着他半边身子，腾出手来要去关门，这边人有些没站稳，周晓赶紧回过身扶住，黑暗中，慌乱中，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凉凉的柔软的类似是嘴唇的东西掠过。
  她脸颊如火烧，冷静下来后确认了，确实是嘴唇。
  而嘴唇的主人可能也意识到这个小小意外，他试图站直身子，并说着“谢谢”，却因为没站稳，整个人靠在了墙上，顺带着环着他的周晓，重重地倒在了他胸膛。
  酒精的味道，香烟的味道，香皂的味道，蒋有廷特有的，味道。
  “留下来吗？”
  这样的邀请，让周晓几乎无法拒绝。
  “留下来。”
  第二次不是邀请，直接便是要求。
  周晓还存留的最后一丝理智让她轻轻推开那磁铁一般的胸膛，却被设计师修长的手指钳制，她才离开的身体被用力一拉，再次紧贴上去，那声音在她耳边，酥酥麻麻：“这间屋子，已经很多年，都只是一个人待着。”
  苦涩与无奈之中，带着隐藏不住的哀求。
  “蒋有廷，跟我说说她吧。”
  周晓的话像一剂冷却的药水，让陡然升温的空气回归正常，她以为惹着蒋有廷的不愉快，却没想到蒋有廷只是低下头，埋在她肩窝，过了许久，等到她肩膀开始发麻，蒋有廷才把头抬起来，拉着她，两个人靠着墙，坐在了地上。
  “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些过去，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再提。
  “你还恨她吗？”
  两个人之间说话，不需要太多铺垫，简简单单几个字，就可以直入主题。
  你会不会恨她，窃取了你的成果，欺骗了你的感情，让你像一个傻子一样，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
  蒋有廷没有说“恨”，但他没有犹豫地说：“不会原谅。”
  这个回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地就让周晓打了个寒颤，她追问道：“如果……是善意的谎言呢？”
  “那要看，我是不是爱过……”蒋有廷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我，有没有伤到。”
  过了很久，周晓轻轻地叫他：“蒋有廷……”
  对方声音低低地回了句：“嗯……”
  “我想跟你说件事……我……”
  周晓还没说出口，便感觉到肩膀重重地一压，睡着了的蒋有廷，就这样靠在了她的身上。
  ?
☆、暧昧
?  到嘴边的话，又一次错过了诉说的机会。
  把蒋有廷扛到床上，废了周晓好大的劲，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安静地睡着，眼睫毛很长，白皙皮肤还有些红晕，周晓突然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们在不久前，不管蒋有廷单方面是怎么想，至少她自己，还以为蒋有廷讨厌自己，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不过是一次楼顶的长谈，一次因公外出，一次时装发布会，一次短暂的旅行，还有几次纯属意外的肌肤接触，此时此刻的她，竟然在蒋有廷的屋子里，在他的床边，看着毫无防备的熟睡中的他，他们并没有言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好像已经自动地认为超越了同事甚至朋友之间的关系。
  这样的关系，就连“暧昧”二字都不够描述。
  周晓并不强求从蒋有廷这样的人口中认真说出“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我们交往吧”这样的话，他只要一句“现在我不就是向前看吗”，一句“留下来”，就足矣。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周晓准备走之前，看到了蒋有廷书桌上的一包刚刚拆开的香烟，旁边一只笔好像在诱使着周晓，她拿着笔，从烟盒里掏出了一支烟，然后又是一支，再一支，一直到一整盒的香烟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书桌上，她的面前。
  花了半小时的时间，周晓给蒋有廷留下一份“惊喜”，走之前她坐回蒋有廷床边，趴在床沿看着这个即使睡着也依然皱着眉头的男人，周晓伸出手，在他眉间轻轻一抚，没有抚平皱痕，却让睡梦中的人翻了个身。
  周晓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轻轻关上门，这才下楼回家。
  想着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不要担心，手机一拿出来，七八个未接来电，都是父母打的，赶紧回拨过去。
  “笑笑啊，我跟你爸临时决定去一趟B市，吃个喜酒，过两天就回来，你自己在家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