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爱

使劲眨了眼睛，晃了晃脑袋，再次定睛，阳台还是阳台，空荡荡的阳台，只有两件他自己的白衬衫，在随着晨风，一下向左，一下向右。
  虽然这样，蒋有廷并不觉得失落，他低头看着碗里被他切成均匀的四小块的煎荷包蛋，失神地笑了起来，然后他伸手够到沙发上的手机，拿起来，在联系人里，挑了一个号码，拨通了过去。
  不过电话并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被接起来，一直到机械地声音传来提醒他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蒋有廷才把电话搁到一边，随手拿起那包刚拆开的烟，倒出一支，然后他很意外地看到了，周晓留给他的“惊喜”。
  “少抽点吧，蒋先生。”
  细细长长一支香烟上，黑色水笔写着一行漂亮的字，蒋有廷才发现原来周晓的字是很漂亮的，想来也是说得过去，学设计的人，基本的功底。不过这倒不是会让他惊喜的地方，他所有的好奇心都在于剩下的那一盒烟，是不是都写着字。
  蒋有廷又抽出了一支。
  “吸烟真的会有害健康的。”
  他不禁笑了笑，把这第二支并排着第一支放在一起，又倒出一支，这一次，一下子出来了两支。
  “再抽下去，肺会变黑，人会变老的。”
  “忍一忍，把我放回去吧。”
  看到这里，蒋有廷终于忍不住了，把所有的烟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每一支上面都写着字。
  “二手烟也很讨厌的。”
  “少抽一支会有奖励哦。”
  “发明香烟的人实在是可恶。”
  “自制力强的人，就不会点着我。”
  “想抽烟的时候，吃个苹果吧。”
  ……
  当蒋有廷把所有带着字的香烟排成一排，他有些感动，眼前好像看到周晓在深夜小小的身子趴在桌上，在不是很亮的灯光下面，一笔一划地把这些圆滚滚的东西上写满了她的心声。
  这个小姑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闯入自己的视线的？
  她面试的时候，说的那一套东西，“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是啊，那是第一个会这样凑巧地说出他设计灵感的人，被一个才毕业的大学生说出自己的设计想法，会当场大加赞赏的，就不是他蒋有廷的风格了；而后的云上项目，她当面的挑刺，“这是一种新型材料，技术已经成熟，还在最后攻坚阶段”，会当场欣然接受的，也就不是他蒋有廷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她晕倒以后打来一个电话胡言乱语地说“特别难受，特别痛苦，我觉得离世界末日不远了”，那一刻竟然产生了不属于蒋有廷特征的淡淡的自责；到她隔着展板评论自己作品那轻轻脆脆的声音“我倒觉得，这跟之前的不一样”，还有她年会时的惊鸿一瞥，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谈判桌上巾帼气势，大概是那个时候开始，周晓这个名字，用各种方式，慢慢在渗入蒋有廷的思绪。
  她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蒋先生，下次就算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去了”然后便愤愤离去，让蒋有廷一直紧闭的心门裂了一条缝，青春和活力不可抵挡地想要突围，那时候他心里已经不想再对她过多防备，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毕竟，她只是一个单纯的热爱设计的女生，有什么好去苛责她的呢。
  当蒋有廷想明白了这一切，周晓带着她独有的气息，开始无处不在地充斥在他的生活里。天台上她的聆听，舞台上她像一朵含苞已久的花蕾无声的绽放，一说起设计来便灵动得让人着迷的双眼，一听他聊起设计来便毫不掩饰的写满倾慕的双眼。
  还有她不小心跌倒后患得患失地离开他胸口却残留着衣服上淡淡的柠檬味道。
  她明明什么事也没做，什么话也不多说，就连一个笑容都带着矜持和羞涩，但哪怕只是这样，也已经深深进驻到他的心里，很深的地方。
  最后这一支烟，被蒋有廷单独地移到一边，和那一排整齐的同伴形成对比。
  “如果爱情来了，烟是不是可以戒了……”
  爱情走的时候，开始吸第一支烟。
  如果爱情来了……
  蒋有廷把烟全部装了回去，他想，如果爱情来了，他应该会戒掉。
  ###
  周晓接到蒋有廷电话的时候，刚把做邵和林助理的工作交接给陈实，她能感觉得到陈实对她的一种同情，同一批进来的人里面，周晓和梁意算是关系比较好的，应该说梁意比较会处理和同事的关系吧，茆欣然过于清高，而陈实又过于自卑，就像现在，周晓本想跟陈实聊几句，却见对方没有想要聊下去的意愿，正好蒋有廷电话来了，周晓走到楼梯拐角，接起电话。
  “你起来了？”周晓轻柔地问道。
  蒋有廷一边起身，一边解开睡袍的腰带，从衣柜中随手挑了件白色的衬衫，笑道：“起了。”
  “你……没来上班。”周晓靠着墙壁，手指绕着头发末端，一圈又一圈，绕了又松开，松开又绕起来。
  “现在过来。”
  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周晓却陡然一阵脸红，在蒋有廷面前，她永远都像个手无寸铁的弱者，对方不过一句话，就已经无懈可击。
  蒋有廷叫她一刻钟后到事务所附近的一家咖啡屋，带上笔记本电脑。
  周晓挂了电话，先是去洗手间整理一番，她的头发已经挺长了，工作的时候都是束一个低低的马尾，试着散开，照着镜子，周晓觉得不太好，没什么精神，还是又束了回去。昨晚后来就在办公室里眯了几个小时，眼睛还是肿肿的，带着一圈浅浅的黑色，周晓清水洗了把脸，脸色没有半点变化，最后也只好放弃。
  算了，他又不是那种关注外表的人。
  周晓这么想着，回到办公室，拿着电脑，跟同办公室的说了句要跟蒋有廷出去办事情，便关了电脑离开。
  只是她路过于恺办公室的时候，脚就像被绑住了似的，有点走不动了。
  他办公室空空的，没有人，不像平日里路过的时候，要不就是看到他坐在椅子上像玩咖啡杯似的转来转去，要不就看到他无聊地射飞镖，而现在一个空荡荡的办公室，显得格外冷清。
  他们在楼顶分开后，就没再见到于恺，周晓知道他们俩昨晚的聊天意味着什么，尤其是最后她说自己和蒋有廷在一起觉得很快乐，聪明的人，已经不需要再多去解释，什么就都不会发生，什么也就都不用结束。
  只是抛开别的来说，于恺这个人，还是很好的。
  离说好的时间近了，周晓快步离开，咖啡屋就在事务所不远的地方，蒋有廷已经在位子上等着她，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得到事务所的大楼。
  老板是个美国人，中年大叔，似乎和蒋有廷已经很熟了，见周晓过来，脸上写着意外。
  蒋有廷却笑着介绍他们两个人认识。
  老板促狭地在蒋有廷耳边问道：“girlfriend？”
  这声音不大不小，周晓也能听得到，她却装作没听到，眼神飘往窗外，耳朵却竖起来在听回答。
  虽然蒋有廷没有回答“yes”，但他回答了“guess”，是笑着回答的，周晓余光偷偷瞥见，已经觉得很知足。
  “电脑拿来了，诺。”周晓打开电脑，要递给坐在对面的蒋有廷，可桌面不是很大，她行动有些不太顺利。
  蒋有廷起身，接过电脑，直接坐到周晓旁边。
  周晓那薄薄的脸皮，又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蒋有廷把桌面上的东西往里移，不免就要越过周晓的身子，他那香皂的气味又撩拨得周晓心里痒痒的，就移两个杯子，都觉得时间过得好漫长。
  电脑摆在桌面上，蒋有廷点开天成律师事务所的改造方案，恢复了认真工作的状态。
  “这里，A区，因为城市道路修建带来的用地高差，我打算用水平广场到道路转角处的高差和梯度广场的设计形成渐变高差……”
  蒋有廷说话的时候，身子会向前微倾，周晓能完整地看到他的侧脸，早晨刚剃了胡子，干干净净，只留下浅浅的淡青色印记，像个年轻的小伙子。
  噢，人家本来就还只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这么一想，周晓心不在焉地笑了。
  蒋有廷佯装有意见地侧着头看过来，周晓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赶紧抛开杂念，也微微向前，认真地重复着他说的话：“嗯，这里，要进行序列化、梯次化布置，实现点线面的结合。。”
  工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两个人从一开始都是蒋有廷说周晓听，变成了到后面会对某些细节展开讨论，随着细节越来越明确，讨论也变得越来越激烈，从一开始蒋有廷坚决不会接受周晓的意见，并会对她的方案进行反驳，到后面他会愿意停下来，思考她的想法，但到最后还是驳斥的多。
  不过就这样在一杯接着一杯续咖啡的时间消耗中，天成事务所改造的外观设计图初稿，算是成型了。
  午饭也是在咖啡屋解决的，两人从天成改造的项目聊到了改造这件事情上。
  “我总觉得你比我考虑得要更周到，一开始还没觉得我们的方案有什么优劣之分，但后来听你具体分析，我的方案确实容易出现问题。”
  “改一个厂房，先要了解各个物业条件，寻找到相匹配的业态，才能结合整体动线进行合理有效的布局，减少投资成本。在跟你去之前，我已经实地考察了很多次，匹配相应的定位业态，确定出入口和主动线，水平动线和空间布局，并结合动线及交通组织的规划，合理的对业态进行布局……”
  “好啦，有人有天赋还不算，执行力和精准度也远高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