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爱

  “越是像陆珵美这样的好好先生，表面上看各方面都做得很周到很完美，但内心一定是隐藏着黑暗而压抑的一面，他可以为很多事情隐忍，但这些沉积着的忍耐到了一定程度以后，随便一件小事都足以将他击垮，更何况……”王洵又轻笑了一声，这一次，一直强悍的她终于流露了丝丝无奈：“更何况是这么大一件事，让他做个决定，哪有那么容易。”
  周晓很少从王洵脸上看到这样落寞的表情，她觉得这个话题可以暂停了，重新回到厨房，简单弄了几个小菜，王洵吃着也没什么胃口，也就才过了八点，王洵说累了想要休息，周晓帮她把家收拾干净，便离开了。
  出了小区，周晓有点漫无目的地不知该去哪，最后她还是拦了车，去了陆珵美开的那家店。
  餐厅已经没客人了，服务员开始打扫，陆珵美坐在门前一张小桌子，翻看着一些表格和文件，周晓走到他面前都没有发现。
  “周晓？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周晓扯了把小椅子坐下。
  陆珵美猜到她的来意，苦笑道：“怎么，你也要来做说客？”
  “我可是瞒着你孩子的妈来的。”周晓开门见山地问：“陆珵美，你俩不是感情挺好的么，有了小孩，那就结婚啊，还需要考虑吗？”
  陆珵美却叹了口气，隔了很久才回答她。
  ?
☆、泥潭
?  “我想我不会成为一个好父亲。”夜色下穿着白色工作制服的陆珵美，声音中带着几分忧虑，几分心有不甘，“王洵只知道我会做菜，我不太发脾气，我小事都会听她的，但她应该不知道我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周晓歪着脑袋，想着王洵，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女人，要是能把对待工作一半的热情以及对工作多一倍的容忍度放在感情上面，她和陆珵美的分歧也不会这么大了。
  “我一出生，我妈就大出血去世了，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她长什么样，连照片都没有，一张都没有，快三十年了，我都不知道我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晓静静听着，她觉得此时的她，是在替王洵听这个故事。
  “你知道吗，那种……背负着一条人命的负罪感，很不好受，外公外婆处理完我妈的事就再没来看过我，我爸在我两岁的时候重新娶妻生子，我后来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所以……”
  “所以，我长到这么大，没有父亲教我，要怎么做一个父亲。”陆珵美手指伸进发间，声音变得沉重：“而王洵，我觉得她如果继续投入事业，也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我们注定要有一人退让，否则给不了孩子健康的成长环境……如果给不了，那……还不如别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
  还不如别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
  周晓觉得，这话，其实也是陆珵美对自己说的吧。
  “可是王洵是不会放弃这个孩子的。”周晓很肯定地说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就算是一边带着孩子一边工作，就算累得比现在还要再脱层皮，她也一定会坚持把孩子生下来。”
  “她这又是何必。”
  “你说王洵不懂你出生在怎样的家庭……”周晓笑了笑，继续道：“陆珵美，你对她的家庭又了解多少？”
  陆珵美听到这样的话，抬起眼。
  “王洵有个妹妹，小她两岁而已，巧的是，她妈妈生小女儿的时候比较痛苦，但他们对此是更加疼惜，从小就处处显出区别对待来，什么好的都先给妹妹，偏偏这个妹妹不管是读书还是才艺，都比王洵要出众，你看现在王洵处处要强的样子，要知道她当年都处在什么样的压力之下，就觉得很合理了。虽然我说这样的话有点不妥当，但生这个孩子并且照顾好他教育好他，会成为王洵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她这个人，一旦目标确定，会不顾一切地去实现。”
  说实话，周晓确实没有什么立场去劝解这两人的感情，她只希望这两个人能好好交流，但以王洵的性子，这是很难的一件事。她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再说下去就显得过了，她起身要道别，陆珵美叫住她：“于恺最近，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吗？”
  “嗯？于恺？”周晓诧异，为什么会这么问。
  陆珵美说：“他最近状态不是很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起工作，我以为你会知道。”
  “发生……什么事？”周晓脚尖在地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她心中直觉地想到了跟她有关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虚无缥缈的感□□，但这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我本想去他家看看的，但忙着处理我自己的事也给忘记了，打电话都不接。”
  “哦。”想到于恺这两天都没去上班，周晓便认定了就是和她有关，她有些烦躁，借口说还有事，就要走。
  陆珵美叫住了她：“要不你去看看他吧，周晓，平时私下里于恺常常提到你。”
  周晓心一惊，却不想再去回应这件事，“噢”了一声，走远去了。
  拐出巷子，周晓拿着手机，想要拨电话，可手指停在于恺的名字上，久久都按不下去。
  因为她觉得那天晚上，他们之间已经把态度摆得足够清楚，即便是于恺的情绪低落因她而起，也是多说无益了。
  最后周晓把手机放回包里，那通给于恺的电话，就这样没有拨出去。
  就像手里拿着电话的于恺，对着手机屏幕，却等不到他期待的电话。
  于恺的狗死了，他从兽医院出来，回到家，坐在阳台，整个家变得安静极了，他开门时，就连平日里会扑过来欢迎他的叨叨也再也不会出现，更何况是已经心有所属的那个女孩，就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连陪伴多年的叨叨狗都离他而去，这，就是于恺雪上加霜无比难过的原因。
  陆珵美的“周末”关门修整三天，王洵怀着孩子去了一趟东京。于恺请了公休据说是去某个海岛散心，蒋有廷带领团队在赶云玺集团的投标书，邵和林依然在为木西将来的命运奔走着，周晓在处理天成律师事务所工厂改造的设计方案收尾工作。
  好像一切都变得静止，成果都没有起色，除了时间还在拼命地奔跑，青年建筑设计大赛的交稿时间临近了。
  “我想造一间360度全景的小屋，用竹子来造，每天早晨阳光漏进来的时候，能听得见鸟鸣，听得见溪水流走的声音，看得见整片竹林……”周晓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通过电话跟爷爷汇报自己作品的进展，一边把图通过网络发送过去。
  老老周同志粗粗看了几眼，就下了结论：“你就拿着个参赛？太普通了。”
  “您先别急啊，我还没画完呐。”周晓看了下时间，已经快到12点了，看着辛苦了一天做出来的半成品，还是挺有成就感的，更重要的是，这在她心里有着特殊的意义，“树屋”的理念是蒋有廷提出的，在他的潜移默化中，周晓动了造一座“竹屋”的念头，在她的设想中，蒋有廷的“光影魔幻”理念一直是她想要尝试的领域，在多次聊天探讨中，她对这神秘的手法一直充满好奇，但她从心底里可没打算就这么一直崇拜下去，这次竹屋的设计就是她的一次练习，她决定要超越蒋有廷从前对“光影”的运用，她要做得比他更好！
  当周晓把这打算告诉爷爷后，老老周同志打了个哈欠，笑道：“嗯，得知我孙女没有被美色迷惑，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甚感欣慰。”
  “哪有这么说自己孙女的。”
  “怎么，你就这么维护他？笑笑，别以为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更别因为他那些雕虫小技就迷恋到不行，你是比他优秀得多的人，将来只有他仰慕你的份。”
  雕虫小技……
  挂了电话以后，周晓暗暗品味着这个词，莫名地笑了起来。
  12点已经过了，她却灵感满满，木西事务所这间小小的办公室，白色灯光，亮了一夜。
  “如果……太阳照下来，它就会消失……”周晓喃喃道：“要是蒋有廷，他会从什么角度来尝试……嗯……他应该也办不到吧，我是异想天开了……”周晓歪着头趴在桌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或者……他会不会也曾经想过，只是一直做不出来呢……”
  天泛着浅灰色的时候，周晓在办公室里睡过去了，当天变得亮起来，周晓被萧蓝叫醒了。
  “周晓同志，作为人力资源部的我需要提醒你一下，你要是再这样通宵加班，会有过劳死的风险的，别仗着自己年轻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会让我的工作变得很麻烦的！”
  周晓揉揉惺忪双眼，看着还有些重影的萧蓝，一边手肘还撑在桌面上，一边做了个敬礼的手势，有气无力地道：“遵命！”
  萧蓝笑着戳她脑袋，周晓趁虚而入用手指戳她的腰，萧蓝一闪，还是慢了一拍，萧蓝特别怕痒，被这么一刷，可不会放过周晓。两个人嬉闹的一幕被路过蒋有廷看到，萧蓝叫住他：“蒋有廷！”
  这名字像有指令一样，立马让周晓住手，蒋有廷侧着身子，和萧蓝身后的周晓眼神相碰，这一瞬间的默契没被萧蓝注意到，她后退一步，反手撑在桌面上，很严肃地说：“作为人力资源部的我……”
  “噗嗤——”周晓笑出来，被萧蓝一瞪。
  “严肃点。”
  蒋有廷倚在门边，萧蓝继续说：“你以前对助理过于严苛的违反《劳动法》的行为我们也就既往不咎了，但周晓是个女生啊，她颈椎已经不好了，再通宵加班会出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