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爱

  “噢，她是我孙女，怎么样，有几分我当年的水准吧？”蒋有廷一怔，只见老教授抿着茶，笑道：“你来找她，有什么事？”
  这个来意，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可在老教授面前，又哪准许他扯谎，蒋有廷只好简单地解释：“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之间对一些事可能有了误会，今天我特地过来想要跟她解释。”
  周老斜着眼，却不说话。
  蒋有廷心一横，说道：“我对您孙女说了些重话，特地过来赔礼，道歉。”
  周老却不回答，他把茶杯放下，起身走到房间里，过了半分钟，他拿着一张设计图走出来，递给蒋有廷：“你说的，和笑笑参加设计大赛的设计图有关吧。”
  蒋有廷接过图纸的那一刹那，就被震住了，设计图上，绿色竹林里，一间用竹片搭起来的小屋子，入口处是用竹木搭建的隧道式桥梁，整间屋子的亮点之处，也就是让人惊叹之处一目了然，三万块竹片有层次地通过透明的钢材进行连接，两块竹片之间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这样镂空的设计，最奇妙之处在于，当你站在某个角度，它就是一座用竹片搭建的小房子，但当你换一个角度，就会看到一个几乎是透明的建筑在竹林里若隐若现，而因为竹片之间的叠放，会让人产生视线上的错觉，再换一个角度，整间屋子便完全消失在眼前。
  对这样的设计，连蒋有廷都不得不赞叹，这比他之前单纯设计的树屋，水平高的不是一点半点。
  “怎么样，还不错吧？”
  周老这么一问，蒋有廷还没太明白过来，“这是……”
  “这是周晓最终打算参加比赛的作品。”蒋有廷神色已经变了，周老却还说得轻松：“参加比赛是我一直在督促着她，一开始她想要设计一个海边的图书馆，被我直接否定了，后来她不知道从哪听来了在树上盖房子的想法，自己想出用竹子盖一间房子，这个想法她在很早就跟我提过了，设想是很好的，不过最先的设计比较普通，缺乏新意，后来她才想出了现在图纸上的这个，虽然想法很大胆，不过真正要造的话，可行性有待商榷，后来她尝试了不少方法，最后这份成稿，连我都觉得很不错，只可惜，听说那天她因为你们木西招投标的事，连比赛的事都忘了，我这几天不知道训了她多少遍，本来还想着这次比赛重新给她找回信心，治好她的心病，这下倒好了，也不知道背后是谁在捣鬼。”
  蒋有廷听得心里一阵犯苦，周老的话有太多信息，他抓住其中一点，问道：“您的意思，周晓她在以前，就已经……”
  已经什么，蒋有廷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周老大概知道他的意思，再次起身进了房间，这一回拿了一沓厚厚的材料，递给蒋有廷。
  “这些都是这五年来她设计的，你先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蒋有廷只看了前面两份，就已经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
  第一幅作品，是一栋大楼，形状上，就像一个圆锥裁去顶部尖利的部分，然后倒过来，底部向上的圆柱体上是密集方形窗口，越往上越稀疏，顶部不设房间，但向外延伸的钢筋上挂着一样的方形，这栋大楼的奇妙之处在于夜晚灯亮时，由下至上，方形窗口变成一块一块的发光体，自下而上，由密变稀，却又是从集中变得发散，最后成为一座发光的灯塔。
  第二幅作品，一间不大的小房子，长不过十余米，宽五米，安装在任何指定基地上的预制木结构，外观没有任何负赘，抛光的表面反射了外界的风景，使得建筑变成“隐形”，屋外完全看不到屋内，而屋内的人却能将屋外美景尽收眼底，是名副其实的“隐形住宅”。
  不过是两幅周晓在木西工作以前设计的作品，就已经让蒋有廷明白，周晓真正设计的是什么，在光影的手法运用上，周晓并不弱于他，他是将光影变幻作用在建筑上，而周晓是利用光影让建筑消失成无形，她才是真正的“魔幻手”。
  可是蒋有廷看着这一堆的作品，却更迷糊了：“我低估了她的实力，是我自大了，但周教授，她为什么要回国来木西，只为做一个助理？”
  周老“哼”了一声：“谁晓得这丫头脑子是不是被枪打了。”
  蒋有廷愕然：“这……”
  周老倒了杯茶，润了润喉，继续说：“周晓小时候跟在我身边，耳濡目染，对这一行入了迷，高考后自然就到了B大，大学期间跟着我做了不少设计，不过为了让客户放心，也是她执意不要把自己的名字加在上面，所以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她的才华有多出众，五年的大学她跳级了一年，22岁的时候跟我一起设计A市梅园的那栋高楼。”
  “梅园？”蒋有廷叫了出来，梅园辖区的高楼就那么寥寥几栋，除去自己设计的那栋，也就是那晚带周晓上到楼顶的那栋，剩下的，一目了然。
  “是，就是你设计的成品大厦对面那栋。”
  “梅园中心？”
  “是。”周老点头：“在你的成品大厦落成之前，那一栋楼确实是梅园的中心，而那一栋楼的主要设计工作，都是周晓独立完成的。”
  蒋有廷不敢相信，22岁，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学生，能够设计出这样的作品，那是需要怎样的才华，又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内容，周老说完这句也没再继续，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蒋有廷以为不会再问出什么话来的时候，周老才叹了口气，慢慢道：“就是这栋梅园中心，把她伤得够深的。”
  蒋有廷眉心一跳，他明白，最重要的讯息，终于来了。
  ?
☆、离开
?  茶壶里的水沸腾着，汩汩的茶水顺着陶瓷茶壶流了出来。
  周老呷一口茶，继续道：“梅园中心封顶的时候，周晓跟着工人到了楼顶，想要检查消防的紧急出口做的怎么样，这是她在做每一栋建筑都会特别注意的地方，她的毕业论文研究的就是这方面，就是那天，有一个工人，为了要完成最后一处，她设计的顶楼的标志，因为是在最边缘，后来证实是工人安全绳索没有系牢，加上绳索老化，而且快要完工，也有一些大意，总之，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和周晓一样年纪的工人，脚一滑，就这么摔下去了，在周晓面前，就这么摔下去了。等她冲过去往下看，除了看见一滩红色，什么都变得模糊，周晓的恐高症就是那时候开始犯的，等他们下到地面上，那副场景就成了周晓的噩梦。”
  蒋有廷表情变得严峻，他可以想象，这样的事对一个小姑娘会产生怎样的打击。
  “其实这件事情，跟她能有什么关系？”周老叹了口气，用怜惜的语气继续说下去：“只是后来工人的家属不知道是谁教的，三天两头围堵在工地要找周晓，说就是因为她设计的那个标志没有考虑到施工的安全性，只是为了好看为了让商家多给钱，如果没有那个，他们的儿子也不会进行这么危险的施工，也就不会出事。那时候她才是多大一个人啊，连学校都还没出，就开始被各种骚扰，她一开始还只是为那个工人难过，到后面，连她自己也怀疑自己，认为就是她设计的问题，导致了事故发生，她不配做一个设计师。那段时间，她连一个觉都睡不好，天一黑，她就开始失眠，必须要开着灯，只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敢眯一会眼睛，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有点怕黑了。”
  “原来……是这样。”想到在曾经那晚在王洵家的楼道里，还有在成品大厦的顶楼，周晓的反应，蒋有廷只觉得心有戚戚焉，对于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设计师而言，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作品对于人生是那么重要，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是说不留下阴影，那也很难。
  “我那时候骂过她，也劝过她，后来她开始对设计产生厌恶，甚至一度要把之前的作品全都烧毁，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后来是穆清出了个主意，也帮忙联系了G大的教授，偷偷帮她做了推荐，周晓这才去了G大，待了一年半，B大这边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她把学籍保留，今年才让她毕业。”
  “那她回来……”
  “我也不想她回来啊。”周老愤愤地道：“就是我说漏嘴了，她知道她爸要做手术，什么都不考虑，把那边多好的机会给拒了，打包行李就回来了，我知道她去你们木西，做个主创也是绰绰有余，谁知道她竟然想做个助理，我猜她心里那件事还没完全放下，但如果一辈子都这样走不出来，那我也是不允许的，我是一定会想办法把她给扭过来的。她去了木西，具体是怎么样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一开始确实很低调，只是后来，也就是前一阵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感觉她突然又找回了从前那种热情，做每一件事啊，天赋也好努力也好，都没有热情来得重要，一旦没有了热情，就会像死水一样，活都活不过来，但只要热情来了，她天赋那么好，又肯努力，我当然要把她带回原来的生活轨迹上。”
  
  蒋有廷又沉默了，周老瞥了他一眼，低声问道：“蒋有廷，你老实跟我说，你们木西到底把我孙女怎么了？她甚至比两年前都绝望，问她，又说一半留一半的，你说给我听。”
  说了这么多，这才到了关键的时候，蒋有廷竟然有些难以启齿，在周老的注目下，他才缓缓地把这些天发生的，IVE投标的事，针对周晓的邮件的事，木西并入万星的事，和周晓离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