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

第36章


我至今不知道。母
亲从二十二岁开始写入党申请书,一口气写了二十八年,在女儿入党后的第
二个月,她也终于入党了。
为母亲不是党员而被刷下来了,这一切母亲都知道,莫非母亲要求入党是为
了我和哥哥能在表格上填写家长的政治面貌是共产党员?我至今不知道。母
亲从二十二岁开始写入党申请书,一口气写了二十八年,在女儿入党后的第
二个月,她也终于入党了。
妈妈终于入党了,也成了五十岁的老太婆了。
妈妈的性格决定了她一定会这么要强。
年轻的母亲曾风华正茂,二十四岁就担任了青岛工艺美术公司的团干
部。就在她即将入党的前夕,就在她已经填写了入党志愿书的时候,父亲出
问题了,组织上不能原谅党一手培养起来的二十六岁的煤建公司党委书记的
父亲,母亲的入党志愿书也就随之被抽走了,所以妈妈会说自己“也算是个
党员吧”,其实,妈妈的灵魂也早就是党的人了。
这一口气妈妈憋了二十八年,这一口气用了妈妈二十八年的心血和祈
望,我相信妈妈再次填写入党志愿书的时候是不会激动的,因为心已被时间
占满了。我相信妈妈在填写入党申请书时,一定会感慨的,“千淘万漉虽辛
苦,吹尽黄沙始到金”。一个人能实现自己的信仰,这是人生的幸事啊。
我和妈妈成了同志了,妈妈觉得她有义务教育我这个年龄不大的党员,
只要有机会见到我,就会很不客气地指出我身上的毛病,从前那些属于女儿
的毛病,如今都变成一个党员的毛病了。妈妈会小题大作,认真得让人刮目
相看,她太正统了,有时候我和哥哥都觉得她这样做太过分了。但是几十年
形成的东西也很难改变。我们家很有意思,哥哥没有按照母亲的愿望加入共
产党,而是按照他自己的志愿成了民建在青岛市的一位年轻常委,母亲对此
一直不表态。在她看来,儿女长成了,想管也管不了啦,不过,我倒是把妈
妈当成了党内最知心的朋友,也曾很苦闷地对她说:“如今在我们这一代人
中,人们对有些要求入党的人没有什么太好的看法,有时在公共场合我都不
太愿意说自己是个党员,你看怎么办?”母亲当然不像年轻时候那么激动了,
但她也确实为我的变化吃惊:“你以为入党是一件棉袄,你需要的时候穿上,
不需要的时候你就脱了?有些党员有问题这也正常,你千万不敢随潮流,人
总得有信仰。当今的经济建设不正是党在领导我们吗?糊涂!”和母亲这个
同年入党的老同志相比,我确实感到羞愧。面对一位对政治信仰比对生命还
要执着追求的母亲,我只有汗颜。
在主持人的岗位上工作,母亲对我就更关心了。她总担心在这个追求名
利双收的年代,我会发生质的变化,每次打电话都少不了罗嗦那些重复了几
百遍的话语,许多时候我真是不耐烦,特别是在我忙的时候,妈妈长篇大论,
苦口婆心,我常常敷衍她,心烦的时候我就会听不了两句话,谎称我要开会
了,或找一个别的借口,而佳断电话。
人在顺境的时候,那种自我膨胀是下意识的,每天生活在无数的赞美声
中,全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人的仰视有薄云天,立足之处仍是尘
寰。天地之距或许也反映了理想与现实的尺度。我全身心地投入着我的工作,
匆匆忙忙地过着日子。知名度越高被社会琐事缠绕得越厉害。我的呼机不停
地响,电话不断地叫,做为人已经方方面面地超负荷了,我形容自己是在高
速公路上驾车,既没有加油站,也不能随心所欲。在外人面前,我使劲儿地
撑着,但在家里我常常控制不住地烦躁,感到极度疲惫。母亲离我最近,感
受也最深,我们常常在灯下对坐着,她与我在思想上一次次相遇。
“妈,你觉得我做了主持人后,这些年变化大吗?”
母亲说:“变化不仅大,而且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了。”
“好像我变得多不好了,你说说,我都哪儿变了?”
母亲没有回答我。
“说说呀,你们党员之间不是可以开诚布公地交换意见吗?不是可以随
时随地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吗?”哥哥在一旁逗我们。
“有你什么事?妹妹再不好也比你强,我看你就是入不了共产党,才要
去加入你们那个民建。”母亲把气撒向了哥哥。哥哥不干了,他反驳说:“我
看你们这些党员对我们民建太缺乏了解,我们入党比你们还严。咱别争了,
其实,共产党、民建都是为老百姓做事的,咱们目的一样,还是说说妹妹的
变化吧。”看来家人都对我有意见。我慌了,“那我到底有什么问题,你们
快说出来让我听听呀。”我急了。
母亲说:“瞧,就你现在这个态度吧,就是变化。急什么呀,这一年来,
你什么时候听我们说完过一回完整的话,总是听一半就说知道了,你从前是
这样吗?”
母亲的话一针见血。工作忙固然是实事,更不能回避的是自己的心浮,
一个人如果内心不平静,走到哪里也得不到安宁。与其说忙,还不如说欲望
太多了。我真感谢母亲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给我敲响的这声警钟。谁说母亲仅
仅是溺爱,我的这位党员妈妈在政治上一直非常严格地帮助我。写到此,我
又想起了母亲刚入党那会儿哥哥说的话:
“都是要退休的人了入党有什么用?
能为党做什么?退休在家就意味着社会不再需要你了,你还www.sjwx.info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占这个名额干什
么?”谁说退了休,党员就失去了作用?母亲她不一直在为党工作吗?
母亲是离我最近的一个党员楷模。她用她的行动告诉了我:一个人可以
离开一切,但不能离开信仰,信仰是与生命同在的。
爱花
爱花
相传说:紫罗兰的紫色,秋牡丹的艳色,玫瑰的红色,都是花神用自己
的鲜血染成的,我相信这类悲壮的传说中蕴含了人对大自然,对人类在生命
与生命的辉煌中那份更深刻的哲理。
少年时,那首“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
雨”,像一幅画,不断地在我的眼前浮现,在一个被如此想象的世界里,我
对花的想象也蒙上了感情的色彩,我是从对花的认识中更深切地感知这个世
界的。花以它独有的灵气浇灌着我的灵性,与花在一起,我感到一种难得的
踏实,花实在是给了我太多的慰藉。
小时候,我们家住的那个院子很大,据说这里当年是一个姓木的大资本
家的宅子,解放后公私合营时,他被赶走了,从此音信渺茫。院里只留给木
老太太一间半地下室的屋子,其余的大部分被街道派出所占用。后来我们几
家是怎么搬进来的不知道,但邻里之间相处和睦,是那个院子留给我的深刻
印象。
至今,我都非常怀念那个大院子,怀念院子里那各式各样的花。大院内
筑有石头墙,墙内砌成木头的花栏。冬天,当山海连成一片灰暗的时候,当
你叹息秋高气爽已不再的时候,我们院子里却有着葱绿的冬青和开着红花的
“耐冬”。“耐冬”树很大,立在院子中央,天气最冷的时候也是它的花开
得最旺的时候。我们院儿的孩子都爱护花儿,即使树上的“耐冬”花开满了,
开烦了,我们也决不伸手摘一朵,只等它开透了,开累了,自己落在地上了,
我们才捡回家,泡在水里。我们管这叫“水花”。
春天一过,我们院儿的花就像接力赛一样,一捧接一捧地紧挨着开放。
先是那白色的玉兰花,叶子还没长出来,花就先怒放了。海风中,白玉兰摇
曳着它那圆润肥厚的花瓣,孤傲典雅地挺立着。玉兰的香是香中之香,它就

20世纪音乐界最响亮的托斯卡尼尼一样,它香得浪漫和富有传奇。我常常
在树下转圈儿,幻想着忽然有朵花飘落在我的头上。或许玉兰花嫌我太小,
还没有到爱美的年龄?它始终不肯在她最丰满的时候落向我。玉兰是对生命
的准则强调得最准确的花,它开得大彻大悟,它开得像海浪一样气势磅礴。
它尽着自己的性子开放。就算偶尔有花落下来,只要一着地,即刻就变得面
目全非,忽儿就蔫了,萎了,让你无法再捡起它。现在我想,莫非玉兰花生
性烈骨,活是玉兰花,死是玉兰鬼?可那时我不懂,只知道树对花很重要,
花在树上,花是活的,花离开树,花就死了。
我们院里最漂亮的花是紫藤萝,藤萝树攀附在院子的西大门上,这是一
个黑色的雕花大铁门,门很高很宽,却常年关闭着。门外是一条由几百磴石
头台阶连成的“路”,我们叫它信号山支路,那是通往山顶的一条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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