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秧歌

第138章


  大橹娘站在人群中听儿子讲话,脸上觉得十分光彩,不断地看看香月奶奶和赵老气他们,尽情地享受着大家投来的尊重,尤其是看老斧头时,骄傲中还带着几分羞涩。那眼神,那表情,顾盼流连,难能矜持。
  赵大橹的话还没讲完,就听赵香月喊道:“赵大橹,臭鲅鱼呢,快点点他的名,看他在不在!”
  赵大橹喊道:“赵鲅鱼,鲅鱼,臭鲅鱼,你给我站出来!”人群中一阵骚动,没人应声。
  赵香月说:“我刚才在沟谷看见他了,他说他……这个鲅鱼,我让他骗了!”
  花蛤儿说:“臭鲅鱼,他真是奸细啊?”
  赵大橹满不在乎地说:“奸细能咋的?我们先去执行任务,不管他,走!”
  赵香月急了,喊道:“你站住!”
  赵大橹今非昔比,腰杆硬了,说话气也粗了:“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我在执行海猫交给我们的任务!完成好了,大伙儿都去参加队伍,你少捣乱!”
  赵香月瞅瞅,忽然觉得赵大橹还真是个爷们儿,便说:“你们拿枪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万一臭鲅鱼带小鬼子来了,大伙儿怎么办?”
  众人一下毛了,议论声骤起,赵大橹也乱了方寸,他转头问老斧头:“斧头叔,那咋办?海猫可没说这事儿呀!”
  老斧头说:“香月说的有道理,打小鬼子重要,可是乡亲们的安全更重要!这样,我们先带着乡亲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赶回虎头湾参加战斗!”
  赵大橹说:“这可往哪儿转移啊,那么多人,连老带小的。”
  老斧头说:“大橹,咱们兵分两路,我帮着大家转移,你按原计划行动,带你的兄弟先执行任务!”赵大橹如释重负,带上他的兄弟,一溜烟地跑了。
  老斧头招呼着老幼妇孺,在一片哭叫声中,向一个沟谷的安全地带慌忙转移。一路上,多亏赵香月帮着张罗,否则,他一个外乡人的话,谁肯听呢!不说别人,鲅鱼的爹娘和叔婶就够难缠的,他们嚷着叫着不肯动身,非说鲅鱼绝不是奸细,肯定是出去解手迷路了,说什么也要等他回来一起走。赵香月倒是魄力十足,拔出老斧头腰间的枪,硬是逼着他们上了路。
  赵香月一路逼着,一路说:“你们的鲅鱼你们不了解,我可了解,就凭他平日里做的那些事,他不当奸细就不是他了!”
  赵香月的话一点不假,狗到了天边忘不了吃屎。臭鲅鱼跑到县城就向吴江海报告了赵家的避难地。吴江海如获至宝,亲自把这个消息奉献给了三浦。三浦又立即转手奉献给了藤田。藤田连连点头说:“很好,非常好!”
  三浦胸有成竹地说:“指挥官,我们一直等待的战机出现了,是不是该行动了?”
  藤田说:“统统马上出发,我早就等不及了!”
  三浦当即对吴江海说:“吴桑,我现在命令你,带着你的侦缉大队,消灭虎头湾赵姓族人的一切军事武装,把他们全部押回虎头湾!这个任务能完成吧?”
  吴江海心想,消灭赵家就连他们吴家的老祖宗都盼着,现在吴乾坤煞费心机也办不成的事,让他摊上了,他能说个“不”字吗?于是乎,吴江海以从来没有过的姿势,高声答道:“能,大日本帝国皇军万岁,保证完成任务!”
  三浦眼珠一转,突然说道:“哎,吴桑,你用不用带上赵家的族长赵洪胜?”
  吴江海高兴地大嘴一咧,可没等表示同意,就被藤田打断:“不!三浦君,让赵洪胜跟我去,我很想看看他见到他的族人被吴桑消灭时的表情!”
  三浦说:“既然指挥官有这么好的雅兴,那我亲自去通知他!”
  三浦坐车来到赵洪胜的家门外。赵洪胜一听马达声,慌忙把乔装打扮的王大壮推到门后,起身跑出来迎接。三浦车都没下,探头对他说:“赵县长,藤田指挥官要亲自督战,命令你跟他一起去!”
  赵洪胜说:“指挥官亲自督战?那是要打大仗吧?请问是去哪儿啊?”
  三浦说:“虎头湾,你的老家!”
  赵洪胜不敢犹豫,忙点头说:“噢,什么时间出发?”
  “马上!”三浦从车窗口甩出两个字,车屁股冒出一股青烟,旋即离去。
  赵洪胜转身回到屋里,边换衣服边对王大壮说:“你什么都听到了,不用我汇报了吧,我可得马上走了!”
  “你走我也走,告辞!”王大壮赶紧离开了赵家。
  恰似一场暴风骤雨来临,天地风云都在一齐酝酿。然而,偏偏有一片飘零的枯叶耐不住性子,轻风一吹,便过早地赶来凑热闹了。
  在一处僻静小四合院,春草儿从手上拽下个金戒指递给徐婆子,说:“这个给你!”
  徐婆子感激万分,又不敢拿:“这可使不得,太太,我哪能要您的东西啊!”
  春草儿说:“拿着吧,老爷信任你,把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交给你了,以后啊,你还不定得受多少累呢,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徐婆子眉飞色舞地接过戒指,边瞅着春草儿隆起的肚子边说:“真盼太太的肚子能争气,千万给老爷生个儿子,要不然,那边的孙少爷可就抢了风头了!”
  春草儿说:“你说啥,哪儿来的孙少爷?”
  徐婆子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也没,没什么……”
  春草儿眉梢一挑:“徐婆子,你得跟我说清楚,什么孙少爷,怎么回事?”
  徐婆子吞吞吐吐地说:“不是不是,也就我们几个婆子瞎说的,不一定真。太太,您就当我刚才放了一个屁,您别问了……”
  春草儿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把剪子,比画着,威胁道:“徐婆子,今儿你要不跟我说清楚,我扎死你!”
  徐婆子被吓坏了,忙说:“哎,太太,我说我说,老爷这不是收了吴天旺当干儿子吗,给老太太出殡是他替老爷扛的幡。扛幡是啥意思啊,您想必懂的。他的女人要是比您早生出个儿子来,那不就成了孙少爷了?”
  春草儿说:“他还没娶媳妇呢,哪儿来的女人?”
  徐婆子说:“那不是有槐花吗?您不知道呀,槐花跟吴天旺打小就订了娃娃亲,前些日子我们几个见过那丫头恶心,还吐了,一看就是怀上了……”
  春草儿说:“有这样的事?这两个穷鬼,奸夫淫妇!居然胆大包天,做出这种事来,还想打我吴家家业的主意,老爷还蒙在鼓里呢!不行,我得赶紧回去,让老爷扒了这对奸夫淫妇的皮!”
  徐婆子说:“太太,老爷有话,无论啥时候您都不能离开这儿!”
  春草儿一巴掌抽在徐婆子的脸上,骂道:“滚一边儿去,你是什么东西,你还敢拦着我?难道等着穷鬼抢走家业?老爷那么大岁数了,现在又要跟日本人玩命,我和我肚子里的儿子将来指望着什么啊,滚开!”春草儿说着夺门而出。
  经过天地风云的好一番酝酿,一场暴风骤雨终于来了。在通往虎头湾的大路上,藤田和他率领的日军的军靴是最先落地的雨点,那太阳旗和刺刀犹如霹雳闪电,呼呼啦啦,寒光逼人。至于三浦的小分队,以及赵鲅鱼和吴江海身后的侦缉大队,虽然跋山涉水,走的都是羊肠小路,但是,一个是斜刺里直插肖老道的道观,一个是径自奔袭赵家的避难地。
  一辆搭着蓝布小棚的马车,弱不禁风似的,在茫茫林海的波峰浪谷中颠簸。坐在小棚里的春草儿,被小腹的阵痛折磨得大呼小叫,死去活来。
  最先抵达道观的是三浦,他让吴天旺将那具日本兵的尸体拖上一辆平板车,说:“吴少爷,你腿上有伤,让你受累了!”
  吴天旺仍然心有余悸:“太君,万一吴乾坤不信我呢?”
  三浦挥刀在吴天旺的后背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凌厉地说:“对不起,只有这样,吴乾坤才会更相信你,你才能成为吴家的新族长,迎娶你的心上人!”
  吴天旺看看三浦,又看看站在他身后的肖老道,只觉得后脊梁冷风嗖嗖。
  另一路,吴江海率领着赵鲅鱼和侦缉大队,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赵家避难地,没想到被提前赶到半山腰的赵大橹和他的兄弟们发现了。花蛤儿指着在前面带路的赵鲅鱼说:“大橹,你看,那不是臭鲅鱼吗?这个兔崽子,果然是个奸细!”
  赵大橹顺着花蛤儿的手指看去,在赵鲅鱼的身后又发现了吴江海,心里不禁纳闷:“哎,那个好像是吴江海啊,不是说这个汉奸被海盗给干死了吗?”
  花蛤儿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万年,这王八蛋真命大!”
  这时有人问:“大橹,打不打?你说话呀!”
  赵大橹从来没领人打过这样的仗,不假思索地说:“咱们舍死奔命来是干什么的?当然要……”
  “不要打!”赵大橹“打”字未出口,就被匆匆赶过来的老斧头厉声制止,“大橹,你也不看看,离敌人这么远,咱们的枪子儿够得着吗?”
  赵大橹一愣:“对呀,是够不着啊!”
  赵香月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了过来,她顾不得跟赵大橹搭话,只是一边观察敌人的动向,一边暗暗清点他们的人数。
  老斧头拍着赵大橹肩头说:“大橹,指挥打仗一定要冷静。你要记住,把敌人放近了才能开枪。趁敌人离我们还远,你们在这里先藏好了,我还要招呼群众继续转移,等我那边的事差不多了,再赶过来和你们一起打!”
  都说屋漏偏遭连阴雨,人渴硬给盐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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