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

第44章


  不过他一语倒提醒我了,我手里还有一片“三顾茅庐”的碎瓷(当然,他们以为是“焚香拜月”),如果也依法刮开,取出纸型,提出另外一句,合在一起说不定就能读懂了。
  这瓷片此时就在我身上,反正我如今被软禁于此,他们也就不着急收缴。
  这时尹鸿活动了一下手腕,咳嗽了一声:“‘飞桥登仙’对精力消耗太大,按规矩每旬才能施展一次。我昨日在铺子里用过,今日又用了一次,已经到极限了。”
  柳成绦道:“眼下只差这么一片,尹老师破例加个班呗?”尹鸿斜眼看了他一下:“若要开出这个釉囊中的龙走纹,下手必须极稳。差之分毫,刮错一层,可能整个布局就毁了。”说完他伸出双手。
  手背青筋绽露,指头微微发抖,皮肤呈现出一种微妙的灰色,显然已耗尽了力量。
  技术方面尹鸿是最大的权威,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柳成绦也不敢坚持。他想了想道:“那再让您休息三天,不能再多了。”
  今天的活动,就这么结束了。柳成绦把那张宣纸小心翼翼抹上定型胶水,挪到一个玻璃罩子里,让龙王搬走,生怕药不然觊觎。至于那尊细柳营的青花罐,柳成绦居然没提修补的事,可见他全副心思都在龙走纹上了。
  结果这件贵重的青花瓷罐,就这么敞着一个大大的伤口,立在教室里,有若一具解剖完的尸体。真是暴殄天物。
  我和尹鸿被照旧带回到三楼,大门一锁,继续软禁。一进房间,尹鸿长出一口气,一离开工作台,就恢复胆小怕事的样子了。他怯怯地对我说:“今天我可都按你说的做了,拖延三天够吗?”我说:“放心好了,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你继续去准备吧。”尹鸿将信将疑,可他已经被我拽得这么深,说啥后悔也晚了。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有人在喊:“老汪,老汪。”我探头出去一看,只见药不然悠悠然然站在栅栏外,左手拿着一瓶西凤酒,右手一只烧鸡。
  药不然没钥匙,隔着铁栏杆笑嘻嘻地说:“今天你们两位辛苦了,山里条件差,给你们加点餐。”我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伸手把东西接过去,什么都没说。
  “老汪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哪。”他话里有话地说道。
  我冷哼一声。让我去绍兴是他的主意,然后才引发这么一连串事情。至今我也没明白他到底图什么,为了帮我?可他什么都不说全。为了害我?目前倒真没看出来。
  我的计划里,本来没有药不然的位置。我一直在犹豫,对他这个变数该怎么用,要不要和盘托出求他配合。
  这个混蛋,总在最尴尬的时候出现。我们隔着栅栏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药不然依旧是那种灿烂笑容,永远没个正形:“我想过好几种咱们再聚的场景,可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子,你在里面,我在外面,哈哈哈。”他伸出指头,轻佻地在铁栏杆上弹上一弹,发出微微的颤音。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折腾一圈,现在反倒成了我身陷牢狱他在外头送饭的状况。
  “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亲自把你送进监狱去……”我低声恨恨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英特纳雄耐尔还一定会实现呢。”药不然像哄小孩子一样,然后话锋一转,“……你可别小看那个小白脸。他说话假模假式,对不听话的人可从来不手软。你看到你屋子里的瓷器了么?可都是骨灰瓷哪。”
  一听这话,一股凉气从我的尾椎骨升到头顶。药不然还要继续说,柳成绦从楼下走了上来。估计是守卫不敢阻拦药不然,赶紧通知他匆匆赶过来。他表情阴沉:“药不然,你跑来这里干吗?”
  药不然笑眯眯地说道:“小白啊,你这次搞得不错。我代表老板,犒劳一下人家。”他指了指我手拎的烧鸡和酒。
  “别叫我小白!”柳成绦对这个外号很恼火,白眉一耸一耸的,“这是我找来的人,你别想搞什么花样。”他跟一只护食的小狗一样,对企图接近“食盆”的人充满警惕。
  药不然双手一摊:“这里是你细柳营的地盘,我孤家寡人,能有什么花样?我说小白啊,咱们只有革命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老朝奉的部下,何必搞山头主义呢。我最多是提点建议,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啊?”
  “你们药家,可从来没安过什么好心。”柳成绦冷冷地驳回去。药不然一摊手,哈哈一笑,背着手施施然走下楼梯,像极了老干部的做派——我看得出来,他一定是故意气人的。
  听柳成绦的口气,他和五脉之间居然还有什么渊源?
  见他走了,柳成绦转脸过来看向我:“汪先生,让你见笑了。这家伙虽然是老板的特使,性格却有点问题。”
  我必须得说,我第一次觉得柳成绦说的完全没错。
  有了药不然捣乱,柳成绦也不好逼迫我们太甚,烧鸡和西凤酒都留下来了。我把东西拿回去,尹鸿一看有酒,眼神发亮,拿过去给自己倒了一盅,有滋有味地喝起来。我撕开烧鸡,以为里面会有什么字条,结果一无所获——难道那家伙真的只是来送吃的?
  我把烧鸡丢给尹鸿,抬头去看架子上的那一排瓷器。
  我原来就觉得挺奇怪,整个屋子的装修都很随意,为何要特意搁一排装饰瓷在上头?而且瓷器形制也不统一,有莲瓣碗,有八福盘,也有梅瓶和阔口杯。它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是没有任何纹饰,素白釉面,算是中规中矩的现代仿品。
  不知为何,自从我听药不然说这是骨灰瓷后,总觉得它们的光泽折射着几丝妖异,那釉面下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骨灰瓷也叫骨瓷,不是中国原产,而是英国人先发明的。把煅烧后的动物骨灰、瓷土和矿物溶剂混在一起烧制,可以增加瓷器的透光度,而且硬度更高,烧出来的瓷器既薄且透。现在市面上的高档生活用瓷,多是骨瓷。
  但也有一种特别的骨瓷,是把人的骨灰烧入瓷中,多半是亲人的,以做纪念。
  黄克武为什么在香港突发心脏病?因为他曾经跟梅素兰有一段私情,有个私生子。素姐把儿子骨头烧成骨瓷水盂,当众还给黄克武。他受的刺激太大,结果导致一病不起。
  想到这段公案,我再度扫视这些瓷器,心中一惊。难道说,这些骨瓷,竟是来自那些被柳成绦干掉的人?那家伙不光杀了他们,还把他们的骨殖烧成瓷器,堂而皇之地陈列于此。是为了炫耀还是为了警示我们?
  看来这每一件瓷器里,都潜藏着一个冤死的魂魄。我们一进屋,就在这些死者的俯视之下。一想到这点,我登时不寒而栗。
  柳成绦这个人,可比我想象中要狠毒多了,简直就是个白无常,人死了都不放过。细柳营的人,果然不可小觑。
  尹鸿纳闷地看着我忙活,问我怎么了。我把骨瓷的事一说,尹鸿吓得趴在地上开始呕吐,把刚吃下去的烧鸡都吐出来了,脸色惨白。
  尹鸿吐完之后,仰起头来紧张地说:“你说的援军,真的可以到吗?”
  “三天之内,肯定可以到。”我点点头。
  “万一到不了呢?”
  “那咱们就全完蛋。”我看着电视柜的柜门,平静地回答。
  “哇”的一声,他又开始吐起来了,吐完之后,噼里啪啦的绍兴脏话脱口而出,这是焦躁症又发作了。
  我无奈地把酒盅捡起来,给他重新满上,厉声道:“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你若说走了嘴,咱们现在就完蛋。给我喝下去!”尹鸿瞪着眼睛,嘴唇抖了抖,抢过酒盅一饮而尽。我又硬灌了他七八杯,直到他不胜酒力瘫倒在床上,嘴里还兀自嘟囔着我听不懂的方言。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我们除了不能离开三楼,其他待遇都不错。柳成绦怕药不然对我们有影响,餐饮水平有所提高,甚至到了傍晚还允许我们下楼在附近溜达几圈。尹鸿打死也不肯出去,一个人缩在屋里,不是骂人就是发呆,电视必须永远开着。
  我则趁这个机会,去外面观察了好几圈,不过龙王永远紧随其后,怕我跑掉。
  龙王对我的态度始终如一,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砸死我。他腰里别着一把五四手枪,说只要我稍微露出要跑的意思,他就有理由把我当场击毙。偏偏我根本不跑,反而凑过去找他说话,让他难受异常,一对牛眼瞪得血红。
  我发现龙王是个单纯的打手,对古董行当完全不熟。我提出去小楼附近的瓷窑看看,龙王大手一拦,坚决不许,但我说去看看小楼附近的房屋,他却不拦着。
  这一片小平地附近的农舍房屋,都是用砖砌成的,而且都是大砖头,透着黑红颜色,上面还有一道道的灰斑。有些砖上,居然还有闪闪发亮的釉色痕迹。到了傍晚,夕阳余光照射过来,农舍会泛起一种奇妙的酡红色,如同燃起熊熊的火焰,与屋子共存。
  龙王大概不知道,这些农舍用的砖,都是瓷窑砖。瓷窑温度很高,所用砖头耐热性都特别好。但一个窑持续用上二三十年,砖头会被慢慢烧脆,不堪敷用,要重新铺设。这些废弃砖头,便被附近农民拿去盖了房子,质量再差,也比版筑夯土的强。
  通过观察农舍的窑砖,我大致能推断出来这里的瓷窑来历。龙王不懂这些,以为不让我接近瓷窑就成,实在是大错特错。
  这村里还夹杂着几个古老瓷窑,早已废弃,龙王对这个并不禁止,任由我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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