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

第53章


  我隔着玻璃看到他这副样子,真是愧疚无极。
  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我明知道他亲眼目睹了父母被炸死,对于爆炸声有着严重的心理痼疾,却完全忽略了这点,拟定了一个乙炔罐子爆炸的计划。
  他本来跟这些事情完全无关,只因身怀绝技,被各方裹挟利用,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实在是太冤枉了。
  医生把我拉到一边去,小声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吗?”我愣了一下,尹鸿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那么我必须负起责任来,于是回答说是。
  “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我大吃一惊,连声问怎么回事,医生解释说这跟他的精神创伤没关系,而是身体长期接触重金属导致了癌变。
  癌症?我先是一惊,旋即反应过来了:这——就是所谓“飞桥登仙”的诅咒啊!
  尹家有古训,“飞桥登仙”易引天妒,一生施展不可超过大衍之数五十,否则必有灾厄。这门绝活儿,施展起来须有焗料配合,焗料里含有重金属,加上施展手法极易使颗粒渗入口鼻身体,对健康有极大损害。
  看来尹家前辈对这事儿已有明悟,不过缺少科学理论,只能按照易遭天妒的方式去解释。尹田早早去世,恐怕也与他过度使用这一绝活有关系。
  也就是说,尹鸿施展“飞桥登仙”,根本是在拿性命去拼。
  我转身离开医院,冲到街上,买了一张学生用的木制课桌,斜面单层,大小跟尹鸿的工作台差不多。然后我又配了几样银匠常用的小工具,又回到疗养院,提出放尹鸿屋子里。
  本来医生拒绝我把这些东西搁进去,这些都是尖锐物品,太过危险。可架不住我再三恳求,院方勉强答应在有人监视的情况下试试。
  我把工作台往那一摆,尹鸿惊恐的双眼倏然闪过一道光芒。他立刻凑过来,伸出双手放在台子上,摆弄了一会儿小工具,然后整个人躬着腰向前靠去,把脸贴在桌面。那神气,活像是小婴儿投入妈妈的怀抱一样。没过多久,安心的呼噜声传来——他居然睡着了。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尹鸿就龟缩到工作台后,把焗匠和银匠当成遁世的理由,这里便是他的全部世界。只有靠近工作台,尹鸿才能得到最舒心的慰藉。
  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在梦里喃喃自语,似乎又在说绍兴话。不过语调温和,不再像之前那么急躁凶狠。我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点怪,眉头一皱,连忙给莫许愿拨了个长途电话。
  莫许愿还在生我的气,开始不乐意接听。我把她哄了一阵,她才消了气。然后我把话筒拿近尹鸿,让她翻译一下这句梦话。
  莫许愿反复听了几遍,语气不是很确定:“华盖星一指平水?这什么意思啊?”
  她不明白,可我一听就知道了,顿时一股热流涌入胸膛。
  这是“三顾茅庐”人物盖罐里隐藏的第三句话,和“细柳营”的“鸡笼开洋用甲卯针六更”以及“鬼谷子”的“北辰星十一指半平水”风格完全一样。
  当时尹鸿一取出纸型来,立刻发生了爆炸,所以全世界只有他知道这第三句话是什么。我万万没想到,他哪怕是疯掉了,都还牢牢记住我的叮嘱,一直在梦中复述这句话。
  我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挂掉电话,我对医生说,麻烦您好好照顾他,只要这工作台在这里,他的情绪就能稳定。医生挺兴奋,搓着手说这个案例倒值得研究一下。我迟疑了一下,问医生他的病情还能坚持多久。医生犹豫了一下,说半年到一年吧。
  我最后看了尹鸿一眼,在心里默默地保证,一定会回来接他,亲自把他送回绍兴老家,然后我离开了医院。
  无辜的受害者,不能再增加。我和老朝奉的战争,得尽快见个分晓。
  我当天从南昌搭乘飞机,直接飞回北京。一下飞机,方震已经在舷梯那等候多时,旁边停着那辆当初去接我的红旗轿车,就和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回来了?”方震打了个招呼,拉开后排车门,手掌贴心地挡在了上沿。我“嗯”了一声,钻进车内。
  车子开动以后,我问方震:“都安排好了?”方震道:“人都齐了,就等你开宴呢。”
  “刘局这回没什么意见吧?”
  “今天你做主。”
  “好。”我朝后座用力靠去,战意昂然。
  我们去的地方,是上次五脉聚餐之处。此时饭桌上坐了一圈人,和上次出席的成员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沈云琛和刘局都不在。这样一来,五脉老一辈儿的人全都缺席了,剩下的都是中青代。
  上次就在同一个地方,这些人回绝了我请求协助的要求。如今细柳营覆没的事传出来,他们都有些尴尬和心惊。今天的饭局,打的名目是迎接我顺利回京,他们纵然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全数到场。
  我入座之后,先拿起一杯酒,说我迟来了,先罚一杯。不待他们举杯,我一仰脖,先一饮而尽。然后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说这第二杯酒,是为了祭奠刘老爷子,然后又一饮而尽。席间这些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知道我这一次召集家宴,搞不好是个鸿门宴。
  我搁下酒杯,酒意微微上头,眼睛扫视一圈,沉声说道:“细柳营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吧?老朝奉手底下五个山头,已经被我干掉了一个半。虽然其中波折甚多,但总算是邪不胜正。上次跟各位说过,五脉的道,总得有那么一两个人去坚持,如今我也算履行了诺言。”
  众人都没吭声。他们只知道我前一段时间不在北京,没想到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一个动静来。
  我从怀里掏出那本通信录复印件,往桌子上重重一丢:“这是我在细柳营里找到的通信录,里面记载着不少和老朝奉有瓜葛的人……”说到这里,我声音放缓,眯着眼睛往四周看去,有些人流露惊讶,有些人面色惶然。
  “……我仔细看过了,里面有那么几页,是对咱们五脉的污蔑,已经给扯掉了。各位倒不必担心。”
  说完我拍了拍通信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座的没人相信我是销毁证据的活雷锋,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要挟——你们谁敢不服,就当老朝奉的同党论处。
  之前我若这么威胁,他们不会当回事。但我挟大破细柳营之威,气势便大不相同。
  其实那通信录里到底写了啥,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这不妨碍我拿出来唬人。只要话说得含糊点,心虚的人自然会往自己身上联想。
  我双手撑住桌子,一字一句道:“眼下国家正在督办细柳营这件大案,宜将剩勇追穷寇。我希望诸位群策群力,跟我一起把这只制贩假赝文物的黑手彻底斩断,履行五脉的责任。”
  我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白,从前的事,咱们既往不咎,但接下来都得好好配合我,跟老朝奉大干一场。众人虽然还未表态,可个个盯着那本重逾千斤的通信录,没人表示反对。
  这时一个人不阴不阳地插口道:“哟,刘老爷子尸骨未寒,就有人想要夺权了?”
  我抬头一看,认出来了,也是个熟人,正是药家兄弟的二伯——药有光。药有光叼着根香烟,抱着手臂,歪着脑袋一脸不屑。
  “药二伯,您什么意思?”
  “我说啊,有人想学康熙擒鳌拜,这不是笑话嘛。”药有光这张嘴还是挺犀利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就是比喻有点不伦不类。
  我和颜悦色道:“药二伯,您误会了。我不是支使诸位,就是想让大伙儿一起使劲儿,趁着这个机会把赝品行业给打残,这对五脉也是好事。”
  “大道理我是不懂啊,反正我问心无愧。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别把我们药家扯进去。”药有光翻翻白眼。
  我知道药有光肯定不是老朝奉的人,这号货色人家看不上。我笑了笑:“那个子玉造鳝鱼黄蛐蛐罐,您玩赏得可尽兴?”
  药有光一听,香烟“啪嗒”一下掉在地上,表情跟看见鬼似的。
  他去药来的别墅拿子玉蛐蛐罐的事儿,本以为做得机密,只有他和他儿子知道。他可万万想不到,当时我和药不是就在隔壁,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我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东西可得收好,不然露了白,家里人可不好交代啊。”
  药有光面皮涨得紫红,一股气憋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我听方震说了,“三顾茅庐”事件发生后,药家跳得最凶的,就是这位药有光,扬言一定要严惩药不是。后来忽然不吭声了,很有可能是被药不然威胁了一下。现在他居然还敢转过来欺负我,我得当面教训他一下。
  我们俩对视半天,最后药有光还是认了怂,垂头丧气地从地上捡起烟,在烟灰缸里碾了碾,然后一甩手:“行了行了,都听你的,成了吧?”我给他恭恭敬敬倒了一杯啤酒:“药二伯从善如流,功莫大焉,以后得多帮衬帮衬我们这些小辈。”
  倒完了酒,我环顾四周,表情转冷:“诸位还有什么意见,不如一起提出来吧。”
  挑事儿的药有光被我一顿棍棒狠狠敲了回去,这些人噤若寒蝉,哪里还敢说什么?药不是说得对,这些家伙,果然都是属鹌鹑的,吃硬不吃软。
  我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祝咱们旗开得胜,还古董行当一个朗朗乾坤!”我正要敲钉转脚,把这件事定下来,忽然门外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女声:“家里这么大事,怎么都不叫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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