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局中局4:大结局

第70章


原来“西厢记”的下落,郑教授从小就知道,可竟然谁都没告诉,连药来都不知道。直到投靠老朝奉后,他才吐露出来——这老郑家的人,到底有多疯魔啊?!他爹为了件瓷器能把救命粮给舍了,他一个十岁的孩子,爹妈饿死在身边,自己奄奄一息,居然也死藏着秘密不肯说。即使被药来救下带回北京,他也只字不提,就这么隐忍了几十年。
  郑家基因里的疯狂和固执,真是叹为观止。
  可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大问题。
  “没有尹银匠的‘飞桥登仙’,你怎么打开那罐子?”我问。
  老朝奉呵呵一笑:“因为那个罐子,从来就没修补好嘛。”
  “什么?”
  “那五个青花人物罐,早在民国二十年就被打开过,随后重新修补好了四个。唯独‘西厢记’这罐子,却没来得及修补。”
  我知道他没必要撒谎。药慎行既然有办法开罐,自然有办法补上。只不过修补极费时间,他只来得及补了四个,就失踪了,这不算离奇。我相信老朝奉对庆丰楼那件事,肯定还有更多情报。不过此时问他,他必然不会回答。我按捺住好奇,听他继续说道:
  “总之,‘西厢记’如今在我手里,全世界独此一份。”
  我反唇相讥:“‘三顾茅庐’在我手里,也是全世界独此一份。”老朝奉呵呵笑道:“所以啊,我们不妨互通有无。”
  我大概明白他为何打电话来了。我与老朝奉各有三罐,其中分别有一罐为对方所无,我缺“西厢记”,他缺“三顾茅庐”。若是任何一方再得到“尉迟恭单骑救主”,都会占据主动优势。可这个罐子竟然惨遭不幸,两边都没得着。现在我们手里坐标残缺不全,两个人若不凑在一起,谁也别想搞清楚福公号的沉没位置。
  这世事岂止是无常,简直就是讽刺!
  难怪老朝奉立刻就打电话来,跟我这个大仇人交易,他别无选择。
  他没有,但我有选择啊。
  我冷笑道:“坐标的事,我可不急。我又不急着捞出福公号,只要让你捞不到就够了。”
  老朝奉似乎对此早有成算:“呵呵,小许,你还是太小看现代的海洋勘测技术了。我实话告诉你,凭现在日本的技术实力,只要锁定大致区域,就一定能找到沉船位置,只是时间花费多少而已。现在你跟我交换坐标,我呢,能省点麻烦;你呢,能争取到和我同一个起跑线。咱们各握四个坐标,公平竞争,各自凭本事去捞——再这么拖下去,只会对你越发不利。”
  我沉默不语。他果然是只老狐狸,句句都砸在了关键之处,逼着我按他划下的路走。
  “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坐标是真是假?”我问。
  “这五个坐标,彼此之间都有关联。如果其中一个坐标是假的,跟其他几个根本对不上榫头。你身边想必也有高人通晓牵星术。交换之时,让这些专业人士去验证就是了。”
  老朝奉几乎要把我给说服了,我忽然觉得对面有动静,略一抬头,看到药不是举着一张白纸,上面有他匆匆写的四个字:“三顾茅庐”,旁边还加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略一思忖,便知道他是什么用意,遂对着电话开口问道:“既然‘三顾茅庐’对你也有用,当初为何要在杭州把它毁了?”
  我原来就隐隐有这个疑问。老朝奉拼命搜集坐标,每一个青花罐都很重要。可他在杭州的架势,真可称得上是处心积虑,又是曾小哥布置家具机关,又是郑教授买通小孩,似乎不砸碎瓷罐誓不罢休。
  老朝奉哈哈大笑起来:“我来问你,这么大一罐子摔在地上,碎成几百片,结果恰好藏有坐标的那部分,碎成一整块,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我愣住了。
  对啊,一个罐子摔碎,哪有那么巧,把坐标摔成一块,不多也不少。我之前觉得是有点巧合,可并没往深里去琢磨。
  “小许,你金石专业不错,瓷器还是了解得太少哇。”老朝奉语重心长,“你没注意过那青花罐的开片纹路吧?”
  老朝奉说的没错,我确实只关注那些青花罐的纹饰,寻找釉囊衣,还真没注意过釉面开片的形态。
  开片是烧制瓷器时釉面开裂的裂痕,最初是技术缺憾,后来反成了瓷器魅力的一部分,还细分成诸如网形纹、梅花纹、蛇纹、蟹爪纹、百圾碎等等。后人烧制瓷器,有时还故意烧出开片。我一直觉得这个只有鉴赏上的价值,所以并未过多关注,也没认真研究过。
  经老朝奉这么一提醒,我连忙把木户加奈的那套老照片翻出来,仔细去看。那个三顾茅庐罐上,釉面呈鱼子纹状,但在诸葛亮胳膊周围有一圈不太起眼的细缝纹,恰好围着衣袖转了一圈,其围成的形状,恰好是药不是捡到的那枚碎片形状。
  我想起来了,《玄瓷成鉴》明明提到过这个现象,可惜我只是草草翻过这一段。书里说过,自然开片,浮于釉面,不及胎骨,若隐若现。若是刻意开片者,则会深入瓷胎,边缘分明。
  “三顾茅庐”罐这一圈开片纹路清晰明白,显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这种深入胎内的开片手法,可以控制开片的走向和形状,外面还会多涂一层釉胶。当瓷器摔碎时,它就像是钢化玻璃一样,允许罐体沿开片方向碎裂,保留特定形状的整块碎片。《玄瓷成鉴》把这种手法称为“摔云”,水平高的人,可以保证想保留哪部分瓷面,就能让哪片不碎。
  现在回想起来,在绍兴的教堂里,尹银匠观察碎片边缘时曾说了一句:“不像是摔出来的,更像切出来的。”我早应该注意到!
  老朝奉略带遗憾地说道:“本来呢,我是想制造一场意外,把它摔碎,然后不引人注意地取回碎片。没想到准备了半天,反而给你做了嫁衣。”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我冷然道。
  老朝奉道:“好了,三天之后,晚上十点,北京城老地方见,我等着你。”
  他不待我是否同意,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把大哥大放下,看向药不是。他全程都听完了,却没急着发表意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柜面,似乎在沉思这意外的变化。
  “先旨声明,木户小姐我无论如何,都得去救。”我先表明自己的态度。以药不是的狠劲,说不定会很干脆地牺牲掉木户加奈,这是不能接受的。
  药不是似笑非笑:“我记得你跟她曾经有婚约?”我连忙辩解道:“这与那个无关。木户小姐有恩于我们许家,这次又特意来中国通报重要情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药不是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从我的感觉来说,老朝奉这次提出的交易,似乎很公平。我们各自得到四个坐标,凭本事去打捞,挺好。”
  “可是如果他说谎呢?”
  药不是摇摇头:“老朝奉应该没撒谎。”
  “你怎么知道?”
  “简单的逻辑推断罢了。如果他手里牌特别差或特别好,都不会跟我们交换。博弈学的原理,是让每一个人都在削弱对手和壮大自己之间取得纳什均衡。如果你手握四个坐标,会和掌握三个坐标的对手谈判交换吗?”
  我摇摇头,当然不会,这是显而易见的。戴海燕说过,掌握至少四个坐标是出海捕捞的先决条件。我自己若已经达成这个条件,何必再帮助敌人跨过门槛呢?
  药不是继续说:“‘尉迟恭单骑救主’被毁掉之后,他主动打电话要求交易,说明他的压力比我们还大。你想,细柳营和鬼谷子元气大伤,警方顺着这个链条已经发起了数轮打击,五脉内部也开始搞起清查整顿。他急需取得一场胜利,来挽救之前的损失,恢复组织士气。说不定日本方面,也在对他施压,毕竟一支打捞沉船的考察队的维持费用非常昂贵,不可能无限期地等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答应这次交易?”
  药不是竖起一根指头,目光沉静:“还记得我第一次见面跟你说过吗?永远不要信任主动送上门的线索。”
  我又一次来到通惠河旁的那间老宅。老宅子没什么变化,门口还坐着两个蹲虎石墩,门楣上的缠花纹路依旧清晰。不过因为已经晚上十点了,院子里那半棵槐树看着比白天狰狞得多,跟个妖精似的张牙舞爪。
  我一个人迈入院子,里面早已有人等待。树下站着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头发和眉毛被剃了个精光,但那张惨白的脸色,想认错了都难。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居然还敢现身?”
  柳成绦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如利剑一样刺向我的胸口,仿佛要把我的心脏搅得稀巴烂。他压低了嗓子道:“我一定会亲手把你烧成瓷器,一定!”
  这家伙被我搞得失去了一切,为了躲避警方通缉,连头发眉头都给剃光了。原来那副风雅模样荡然无存,连那种说话风格都变了。
  现在全国最恨我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我懒得跟他在口舌上计较,开门见山:“我现在已经如约来了,老朝奉呢?”柳成绦从腰间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舔了舔舌头:“收拾你,有我就够了。”他一脸狞笑着向我靠近。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后面的厢房中传出来:“成绦,别胡闹。”
  柳成绦停下脚步,嘴角抽搐了一下,强抑住自己的怒火。我朝那边的黑暗中望去,一个老人和一名女子慢慢走了过来。
  木户加奈面色惊慌,头发散乱,双手被捆缚在身后。而站在她身后的,居然是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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