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胤阁

47 光缘神镜


在三途万劫轮尽毁后的几日,舞沂被苏慕卿带回了昆仑丘,她似是着了魔一般,不同任何人交流,也不说一句话,让人担心得很,闲暇之时,便只盯着院前的梅花树发呆,几个哥哥不由得感叹,别了几个月,舞沂竟然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此时正是一种摇摇欲坠的局势,魔界的新魔君风雩虽是对神界下了战书,但是神界按兵不动,风雩也就不发兵,双方的关系恰巧达到一种平衡,只需一条导火索,一场战争便在所难免。
    天界之上,有九成的神仙认为,那日看见的玄色神龙,便是曦昭的原身,只是舞沂不说什么,另一方面,曦煌也不说什么,天界的众神也就只能在私底下传播消息,然而,比起那究竟是不是曦昭,更值得让人在意的,是现下神界同魔界的局势。
    魔界同神界未必是因为结下了梁子才引发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不管是瑶若公主的婚事,还是曦昭斩杀老魔君一事,都不过是影响这场战争的因素罢了,占不到首要的位置,而真正重要的因素,则是老魔君本身的野心,魔界已经一统了西荒,接下来野心越发了不得也是正常,只是这魔君的野心一膨胀,其他的地方势必要遭殃。
    现在,就差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在这个勉强平衡的局势之上再推一把。
    神界之上的神仙除了为这件事情烦恼着,曦昭的事情,几乎也搅得天庭不大安宁。
    议论声音最大的,无非就是关于曦昭的来头,几乎所有神仙都知道了,曦昭不过是东君在下界所收的义子,并非同曦煌一样,是亲生儿子,这些议论声,好听的,难听的皆有之。
    为此,就连舞沂也一同受到质疑。
    某日,曦煌终于来昆仑丘,要见一见舞沂,舞沂闷了这许多天,家中人原以为即便是曦煌,舞沂怕是也要将其拒之门外的,但是,舞沂竟然破天荒地答应了,要见曦煌。
    那日舞沂依旧是神色不济的模样,只是简单地梳理了一下头发,便单独同曦煌见面了,只是,两人谈论的事情,即使是舞沂的哥哥们,也不得而知。
    曦煌见了舞沂这般,同原先活波开朗的模样很是不同,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不等曦煌问,舞沂便先同他说了,这几个月来,自己同曦昭在三途万劫轮幻境之中的一些事情,曦煌听后,诧异不已。
    “曦昭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情,或许很多事情,就连你都不知道……”
    曦煌些许回忆了一下:“这些事情,我从未对别人说起过,就连父亲也是一样,我初次见到曦昭,他是在天虞山修炼的妖类,虽说是妖类,但是其修炼的仙法,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是真真正正的仙气,我初次见他之时,他身体孱弱不堪,不知是遭了什么劫难,全身上下都是伤痕,最重的伤痕,便是背上的一道。”
    舞沂知道,那道伤痕,便是那个时候自己同曦昭一同被困在苍偕山山洞之中的时候,见曦昭流血不止的地方,当时他脸色苍白得吓人,浑身血流不止,身体冰冷,舞沂差点被吓出半条魂。
    “那些伤痕,是他转世的时候留下的……”
    “转世?”曦煌不解。
    舞沂点点头:“通由青胤阁这个地方。”
    曦煌虽然知道青胤阁,但是也是一头雾水,在这一头雾水背后,一个真相正在渐渐逼近,曦煌觉得,那个真相,一定是自己不大想知道,却又迫不得已想要知道的,现在,他只能静静听舞沂说下去。
    “他……原本便是西荒龙族的君上,龙族称他九昭君上,百年以前,他通由青胤阁,本想转世成仙,却不遂心愿,成了天虞山上的妖,他便一直在修炼,凝聚全身的魂魄之力,又一次转世,成了仙身,这个过程中,你也帮了他不少。”
    曦煌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整个人麻木不堪:“他……他那么想成为神仙,是为什么?”
    舞沂不语,曦煌觉得,她是不想说出这件事情的真相。
    因为很多时候,真相并不能很轻易地就被接受。
    舞沂只同曦煌说了这寥寥数语,便不再言语了,只是曦煌起身要离开的时候,舞沂忽然问他,他是怎样看瑶若公主的。
    曦煌想起,进入幻境之中的时候,瑶若公主也在,几个人在幻境之中遇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或许瑶若公主同舞沂说了那件关乎自己的事情。
    既然舞沂说了,那自己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了,但是,曦煌同样也只是说了寥寥数语,关于这件事情,自己也不大想提起。
    “我是在天虞山见到她的,当时她为妖兽所困,我不过出手救下她罢了,孩子一事,说白了确是我不好,今生若有负她,她想要什么,来找我取便是。”
    这几句话,便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心,舞沂轻笑,却是笑得不甚舒展。
    曦煌看舞沂不过同自己说了几句话,便额心冒汗,脸色苍白,不由得担心起来:“你还好吧……要不要我让灵犀来……”
    “不……不了……”舞沂摇摇头,但是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的气色确实不佳。
    “自从你从三途万劫轮出来之后,我听闻你一直这样闷着,据说那幻境之中,有伤人于无形的气息,是不是那时候……”
    “不是。”舞沂又一次打断了曦昭的话,她目色坚定,缓缓抬头看着他:“在幻境之中的时候,曦昭以全身的真气护我和瑶若安然无恙,我们自是毫发未伤,只是,我如今可是知晓瑶若公主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什么意思?”曦煌问。
    “我腹中有了曦昭的骨血。”
    舞沂眼中的坚定撼动着他,他不言语,内心却一下子一团乱麻,顷刻间,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是可笑……这件事情,我娘亲不知,我哥哥不知,苏慕卿不知,就连曦昭,瑶若也不知,第一个知道的,竟然是你……就连我,也是这些天才有所发觉的。”
    曦煌走近:“那,这是怎样一种感觉?你又要怎么办?”
    “想来该是同当年的瑶若公主一样吧。”她目色沉下,黯然无光:“我发觉此事的时候,心中竟是又开心又难过,唯一不同的是,瑶若该是难过多一些,我却是开心要多一些。”
    曦煌咬着下嘴皮:“你要生下来?”
    舞沂点点头:“你出去之后,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要告诉别人。”
    曦煌面无表情,不得不说,自从经历了曦昭和灵犀的事情之后,他变得沉稳了很多:“就算我不说,这种事情你也瞒不了多久。”
    “……我知道,我只是,还想,再多想想这件事情。”
    曦煌闭眼,叹了一口气:“你说,这件事情,曦昭自己都不知道?”
    舞沂点头:“是这样,这两天,我觉得身子有些异样,才发觉这件事情的,他自是不知。”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要怎么让他知道?他现在可是杳无音讯,抛下你不管。”曦煌的语气带着点急促。
    “所以我说了,我要再想想。”舞沂的声音带着一点怒意,她的声音之中难得带着这样的一股怒气,曦煌不语,最后再看了她一眼,走出了房门。
    曦煌并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才走后不久,舞沂的阿娘便进来了,就连哥哥们也进来了,舞沂知道,定然是曦煌将这事情告诉自己家人了,便只得叹自己倾诉之时没找对人。
    看了看,所有人都在,唯独不见苏慕卿,舞沂没说什么别的,只是单单问了苏慕卿可还在。
    “他随着曦煌尊神去天界了,他最近要同天界联合起来抗魔,事情多得很,你也别像以前那样缠着他了。”舞沂的父亲说道。
    舞沂点点头,看着女儿这副模样,舞沂的阿娘终是忍不住了,抱着舞沂,啜泣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会过去,可是曾经留下的,却怎么也抹不掉。
    刚才有很多的事情想告诉曦煌,全都是关于瑶若公主的,舞沂还记得,就在曦昭准备破除三途万劫轮的那日,她和瑶若两人都提心吊胆,记得瑶若对自己和曦昭说,她回魔界之后,便要劝说她的哥哥风雩停止这场风雨欲来的战争,并将一切的误会解释清楚。
    比起她,曦煌的心中,始终装着另一个人,本就是陌路,这样的缘分,何须强求。
    曦昭同舞沂说,他的目的,乃是东君殿中的光缘神镜,东君乃是司掌太阳升落的天神,光缘神镜,便是执掌阳光的法器,只是,私自破坏日升月落,乃是违反天规之事,东君这等天神,定然不会轻易出借这样法器,而龙族常年受西荒阴暗之困扰,他身为一族的君上,必须把这种法器弄到手,这既是使命,也是一族君上的职责。
    这种法器,唯有修炼高深之神仙,方能触碰且使用,曦昭本是龙族,近不得这法器的身,只得通由青胤阁转世,转世两次,几乎耗尽所有魂魄之力,落了一身的伤,并且背上的那道伤痕再也没有好过,之后,幸好在天虞山得曦煌所助,被东君收为义子,与曦煌同为一阶品之尊神,他以为尽力当好一个神界的尊神,便可说动东君将光缘神镜相借,谁知不过是自己想得不到位罢了。
    “如今,神界不怜惜我龙族所处极阴之地,我也不必顾及这许多了……”当时,曦昭这么说,他认为,龙族才是天地之间第一大种族,西荒龙族骁勇善战,入得天下得地,却受永世阴暗所困,到不得水草丰茂,晨曦暮旦之地,便是天界的不公。
    那时候,舞沂才知道,曦昭表面上规规矩矩做着神界的尊神,内心之中,却对神界恨之入骨,他在意的,唯有曾经助他登仙的曦昭一人罢了。
    他的怒气,让舞沂害怕,却无可奈何。
    离开的时候,舞沂答应他,助他盗出光缘神镜,舞沂乃是远古白泽一族的大神,要盗得光缘神镜,只要天时地利人和对了,便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一次,曦昭犹豫了。
    舞沂只是笑道:“我从小和三哥一道,去偷二哥的丹青水墨,偷得多了,还从未失手过。”
    那时候她说谎了,自己从来没有偷过二哥的东西。
    曦昭答应了,背地里,她却希望曦昭拒绝自己。
    事不宜迟,第二日,舞沂便留书在房里,一个人上了神界。
    一路上,她的心中充满了负罪感,还没到天界,身体便已经开始疲倦不堪,她把这个归为自己想得太多。
    她觉得,自己委实可悲,这辈子只为了一个人而活,但是每每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这个人都不在自己的身边,她同苏慕卿说,身边爱她的人,或许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爱的人,只是,在两者真的要分清孰轻孰重的时候,后者还是占了更大的位置。
    她知道,这件事情一旦成功,她背叛的,是整个天界,或许还会牵扯到自己白泽一族。
    她身躯疲惫不堪,眼前是一派熟悉的景色,曾经,自己在这里练剑,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看桑兰花,在这里看涛涛云海,如今一件事情,便可以轻易毁了这一切。
    她却不曾问过自己,这样可值,大不了,把光缘神镜交给曦昭之后,自己便回来领受罪责,一尸双命,自己犯下的罪责,自己承担便是了。
    倾覆整个神界,不过只为一人,一个此时并不在她身边的人。
    东君的大殿就在眼前,此时,东君应该是在同曦煌他们议事,是偷取光缘神镜的好时机。
    光缘神镜就在大堂之上,此时这里空无一人,这是极为重要的法器,东君将它供在最为显眼的位置之上,要盗取,也不必几经波折去寻找。
    终于,自己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曾经觉得自己不经风霜,甚是怕事,如今走到这里,她才觉得,有时候,自己可以比任何人都勇敢。
    可惜,自己这一番不易,他可曾心疼过?哪怕一刻也好。
    舞沂终是不忍走到光缘神镜那里,在大殿之中,她双腿发软跪了下来。
    光缘神镜就立在自己的面前,镜中映着万丈光芒,这镜中透出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西荒。
    “顾舞沂,你这般为曦昭着想,你的父母要怎么办?”身后忽然有人声响起,舞沂倒吸一口凉气,像是一盆水泼在自己的头上。
    她缓缓回头,脸上依旧带着泪痕。
    东皇天君,东君,苏慕卿,曦煌,还有,自己的爹娘哥哥,都站在自己的身后,说话的,正是东君尊神。
    她站起,声音发颤:“我不过是顾虑西荒龙族处境,天界之神明,怜时间万物,为何偏偏让某些族群永生永世不得翻身,生生世世在黑暗之中受苦?”
    东君的仪容远比自己想象中要肃穆,一张脸虽不甚年轻,却也轮廓分明,不苟言笑:“西荒龙族万年之前因在神界的一场大战之中懈怠不战,导致神界那战惨败,天界便罚其永生永世驻守西荒,今日之因果,正是由昨日之罪孽酿成,你说你顾虑西荒龙族处境,倒不如说,你不过是为那九昭君上一人。”
    “为他一人,弃你全族,你可忍心?”
    这个问题,方才她才问过自己一遍,此时,东君又问自己一遍。
    她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回答。
    她说过,身边的人最重要,但是……
    忽然,一阵黑色的旋风刮起,来势汹汹,遮挡了舞沂的视线,隐隐中,只见面前的众神皆是后退,这阵风之中,踏出一个人影来。
    曦昭!
    舞沂尚未反应过来,面前的光缘神镜忽然发出巨响,顷刻之间,折射出的光芒骤然消失,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落入曦煌玄色的衣袖之中,这阵黑风的势头依旧不减,整个大殿笼在这黑风之中,天旋地转,气势疾疾如行风,曦昭一身玄色衣袍,携了光缘神镜,一手又抱住舞沂,便要直直往远方掠去。
    忽然间,苏慕卿一个箭步上前,欲要从曦昭怀中抢夺舞沂,舞沂感受到曦昭体内气息凝聚,尽数爆发出来,倏忽一下闪身而过,顺势一掌,直击苏慕卿,苏慕卿一口鲜血吐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衣袍。
    “曦昭,不要!”舞沂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控制不住地竭力大叫,曦昭依旧紧紧抱着她,整个动作不过短短一刻,一瞬间,连着黑风,连着人,曦昭同舞沂一同消失在大殿之上,大殿只剩下一个摆放光缘神镜的镜台,如今已经是空空如也。
    东君顾不得苏慕卿,叫道:“快追赶那孽障!”
    话音刚落,便有侍从来报,魔君风雩带领魔族的一众,已经兵至南天门下。
    东皇天君的眉头紧然一皱:“立刻召齐十方天兵,准备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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