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胤阁

那年，窗口种的绿色青草散发出幽幽清香的时候，我偶然在紫宣圣殿外见到姐姐。
    自从姐姐去了天虞山，已经是多日不曾回魔界，细细算来，已是三月有余，姐姐身为魔族圣君长女，从未离开这般长的时日，这回倒是奇怪，不仅离开了这么许久，回来的时候，还满面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
    姐姐在紫宣圣殿之中祷告许久之后，出了圣殿，我便叫住了她，想问问她这几月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落得这般憔悴。
    那日姐姐精神依旧不好，却还是同我一路走至储兰园中，与我说了许久的话。
    姐姐说她爱上一个最是不该爱的人，做了一件最不该做的事，犯了一个最不该犯的错。
    我问是什么，姐姐却不再多说。
    我所知道的姐姐，最是温柔，最是善解人意，她很少有连我都不能说的话。
    姐姐在魔界之时，待我极好，能容忍我一切放肆和不放肆的行为，父君同哥哥也时常帮她张罗着一些婚事，有罗刹国二王子，有与容国国君，还有齐域国世子，其实我瞧着那个与容国国君挺不错，但是姐姐还是推辞了。
    我问姐姐，究竟要什么样的男子，才入得她的眼。
    姐姐说，她喜欢的男子，不求万人之上，不求貌色倾城，不求富可敌国，但求心思纯良，能时常同她说说话便好。
    我觉得姐姐对男人的要求太低了，换言之，姐姐不会看男人。
    但是，标准虽然低，魔界的男人，却没人入得姐姐的眼。
    这次姐姐从天虞山回来，竟然说，她爱上了一个人，我以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对姐姐意味着什么。
    后来我发现，我不知道。
    初次见曦昭尊神，便是他应允我魔族，灭那扰我一族的乱党头头那回，那乱党的头头有蚩尤鼎护身，就连父君都没什么办法制服他，曦昭尊神却只身一人，携了日御神剑，同那叛徒较量了一番，然后风雅地回了天宫。
    我觉得他是天界最厉害的神仙。
    后来，父君同天界的东皇天君以及东君尊神商量了一番，要把姐姐许给曦昭尊神。
    但是，姐姐在这个时候，提出一个请求，自己不要嫁给那个斩杀了魔族乱党的英雄，反而要嫁给几乎没出多少力的“东君之子”。
    那时候，知道真正的“东君之子”是曦煌，而非曦昭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但是最后不知怎地，姐姐还是被抬进了曦昭尊神的宫室，只是还未真正的成亲，姐姐便自己黯然回了魔界，她难过，我也难过，她爱的人，无果，我爱的人，无缘。
    那几日，姐姐哭了许久，做了许多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一个人的痴情，感动不了任何人，只能满足自己对无限美好的幻想。
    后来，曦昭尊神来魔界，兴许是担心姐姐的行为牵扯到神界，兴许是可怜姐姐，来瞧瞧她可还好，姐姐自是不所谓，但是，对于我，却是千万年求不来的运气。
    我鼓起勇气同姐姐说，让曦昭陪我十日。
    姐姐要一个理由，我说，我喜欢他。
    终有一日，这句话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
    对于他，这次才是初次正式的同我相见，但是，看见他冰冷如墨的眉间，流云藏风的风雅举止，我还是觉得，我认识他，已经认识了好久了。
    他问我，我叫什么。
    我说我叫瑶枻，但是，说罢，便有些觉得这个名字不好，至少同姐姐的比起来，确实不是那么朗朗上口，清风若兰。
    他面无表情，问我几岁。
    我说十八。
    他说，在魔族看来，十八岁可算是小了，但若是在西荒那边的龙族之中，十八岁，便是要当起整个家业的年纪。
    那时候他眼神中氤氲着一片迷蒙，我不同他说话的时候，他不言，不语，也不笑。
    他唯一自己主动说过的一件事，便是指着窗前的绿色青草，道：“这草名为兰藉，在魔界这地方倒是稀罕，但是在人间的江水湖畔边上，却是多得很。”
    我说，那是二哥游历人间的时候带回来的，因为味道好闻不忍心丢了，便种来这里的窗前，那阵子雨大，不出几月便长出了一大片，这样容易生长，看来也不是什么珍贵的品种。
    他目光却一直盯着那里，没有移开过。
    后来，我知道他心中藏着另一个人，只有那个人，能让他展颜一笑，哪怕就是微微的动一动嘴角。
    我可以比那个人漂亮，我可以比那个人更有权势，但是，我不是那个人。
    后来姐姐死了，死在魔界，具体情况没人说得清楚，只是有人看见是曦昭尊神杀了她，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但是因为大哥风雩下令不许下人告诉我这件事情，我一直不知道是曦昭杀了姐姐。
    我知道的时候，曦昭已经不在了，大哥说，曦昭原是西荒之中龙族的君上，来神界这么长的时间，不过是想打探清楚光缘神镜的虚实，如今曦昭尊神跳入青胤阁，因为先前的两次转世，耗尽了魂魄之力，这一次，便是要魂飞魄散，三界之中，不复存在。
    姐姐的失身被大哥保存在□□之中，我偶尔会过去看看，然后告诉姐姐一些曦昭尊神同我说过的一些龙族的故事，还有，我会告诉姐姐，即使他杀了姐姐，我仍旧是没办法不去想他。
    我的心上，始终藏着他的眉间，藏着那十日之中的温情脉脉。
    永远有人爱着别人，也被别人爱着，比如顾舞沂，也永远有人爱着别人，却白白费了一段痴心，比如姐姐你。
    两年之后，我同大哥说，我想去人间走一走，四处看一看，若是在外头看到什么新奇事物，定然会回来同大哥说说，也同姐姐说说。
    来到了人间，我见到了大片的兰藉草，见到了万家飞雪明灯，见到了江南烟雨小桥，见到了一切的悲欢，见到了一切的离合，也见到了一切风和雨，一切念念不忘的情长，一切咫尺天涯的泪光。
    不知不觉，我已经有十几个年头没有回家了，不认识我的，以为我找不到家，所以流浪天涯。
    我时常想起魔界，想起姐姐，想起大哥，想起曦昭，有时候竟还会想起顾舞沂，我却不知道，家中可有人想我没有。
    “瑶枻”的“枻”字，便是船桨之意，“瑶枻”音近“摇曳”，我的一生，本就是要在流浪中度过，摇曳在天涯，现在，我就乘着一叶小舟，浮在人间的一片茫茫湖泊之上，想起了这些过往。
    我时常在湖上泛舟，倒不是因为这里广阔静谧，只是因为，这湖上的烟波，像极了十八岁那年，他朦胧却又清澈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