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平浪静的时候

58 活着的男人


杨梅来店里的时候,小何已经在了。这几天她都来得特别早,让杨梅有一种回到过去时候的感觉——小何刚进店的时候,诚惶诚恐,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时常比规定上班时间早到半个小时。
    小何解释说,是她不愿意在家闲着。
    孟达家境相当不错,小何嫁过去以后,就住进豪宅了。据说孟达家是配佣人的,家务活都是佣人在干,有时还会叫钟点工帮忙。
    照理说,小何进了这样的家门,应该是轻松很多的。不过看她郁郁寡欢的模样,好像过得并不开心。
    杨梅取了椅子在小何旁坐下:“各人有各人的过法,你算是嫁入豪门了,当阔太太的确是百无聊赖的。”
    小何点点头,说:“这我都知道,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嘛,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可是只有自己真到了那个位置了,辛酸苦辣才最知味。”
    “哦,那你现在是辛、酸、苦、辣哪一味呢?”
    “都不是。”小何抿抿嘴,说,“我现在就觉得虚,不太踏实。”
    杨梅没吭声,等她继续下去。
    “深入了解孟达这个人以后,才发现他是典型的富人家小孩养成的脾气。比如比较以自我为中心,凡事都是我迁就他,要是他不如意了,就会发脾气。再比如不太顾忌别人的感受,总是出言伤人——我家上周才来的阿姨,被他骂得抹着眼泪请辞了……”
    杨梅并不觉得意外,她见过孟达几次,虽交谈不多,但她还是看出来了,这个男人的确是养尊处优的,因此有些不太好的毛病。
    所以当小何决定嫁给他的时候,杨梅心里不是没有惊讶和可惜的。总体上而言,小何是个很有想法又独立的女孩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没什么背景、家庭条件不太好——如果这算是一个缺点的话。
    “小何,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要过得幸福。”
    小何颔首:“谢谢姐,我都懂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你们都觉得我嫁给孟达过于草率,觉得他不是良人,但其实仔细想想,真的没什么不好的——毕竟结婚是要过日子的,比起坐在自行车上笑,我是愿意坐在宝马车里哭的。
    姐,我和你真不一样,我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狗屁真爱的,你看看,那么多男人婚前信誓旦旦,结果婚后出轨,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爱是会随着时间消逝的——爱是有保质期的。既然是这样,我何必陪着所谓真爱从零奋斗?不如直接捡个现成的便宜,日子还过得舒坦些。”
    杨梅唏嘘一阵,最后说:“是,各人有各人的过法。你自己觉得好就好,旁人不能左右。”
    小何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忽地想起什么,问:“你和那教练怎么样了?”
    杨梅平静地道:“他早就不是教练了。”
    小何眼睛一亮:“怎么了?改行了?发达了是不是?”
    杨梅摇摇头,道:“他现在找新工作呢,空窗一段时间了,没有好的下家。”
    “哦……”小何意味不明地拖长声音,顿了顿,忽然说,“他开车还不错吧?不然我叫孟达帮忙给找个工作吧?”
    “?”杨梅抬头看。
    小何说:“给人开车的——你要是嫌弃的话,就算了。”
    “不嫌弃,他能有活干就好。只是他以前也给人开过车,那老板拼命压榨他,我怕他身体吃不消的。”
    “不会不会!”小何摆手笑说,“既然是你男朋友,肯定要叫他们关照下的。”
    “那就替他先谢谢你了。”
    “不用不用,应该的姐。”
    小何说的工作,其实就是孟达的好友刚好缺个司机,因为特意关照了,所以那人见了江水一面就同意了。现在江水就给他当司机,活不重,福利也好,干了一段日子,总算进入正轨。
    江水开的是一辆白色宝马,下班了他开到杨梅小区里。
    现在他们同居。
    其实杨梅知道江水本来是不大愿意住在她家里的,这总有点小白脸靠女人的意味。但她现在怀孕了,需要有人照顾,江水义不容辞地承担了早晚两餐的厨夫工作。他手艺还不错,几个月下来,竟然把杨梅养胖了不少。
    “又重了一公斤。”
    江水把吃剩下的倒进垃圾桶,再把碗筷拿进厨房,就听见杨梅哀哀的抱怨。
    从厨房出来,看了她一眼,淡淡说:“别折腾体重秤了,再这样我就把秤收起来。”
    杨梅从秤上下来,哀怨地看了江水一眼,对着他捏着自己肚皮上的肉:“你不准收啊!我得控制体重啊,没秤怎么知道自己肥了多少。”
    江水走过来,一只手上拿着菜碟,用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悬空提了提:“嗯,是重了一公斤差不多。”
    杨梅娇嗔地锤了他一拳:“这你都感觉得出来?得了吧你。”
    江水笑了笑,说:“我整天抱你,当然感觉得出来。”
    “嘁,随你怎么说吧。”顿了顿,杨梅说,“我看你好像瘦了,要不要量一下?”
    “不用了。”
    她捏了捏他的手臂,又摸了摸他的腰,几乎肯定地说:“瘦了瘦了。是不是太辛苦了?给人开车压力有点大吧?啊?要不要请假休息几天啊?”
    江水摇头:“老板人很友善,对下属也好,很体谅。压力肯定是有的,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要说辛苦……伺候你最辛苦了——你能不能吃完零食把垃圾收收好?还有啊,你现在也不叠被子了,你看你床乱成什么样子。”
    杨梅哼了一声,甩手就走。
    “去干嘛?”
    “去叠被子!”
    夜深人静,相拥入眠。
    安静的空间里,隐隐有窸窸窣窣的碎声。
    “好了没有?”
    “……快了……”
    随着哑忍的闷哼,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弭了。
    “去,给我抽张纸。”
    江水从床上起来,借着白月光摸到纸巾,给杨梅把手擦干净了。
    重新躺上床,声音满足又带着遗憾:“什么时候才行啊?多久了都。”
    “医生说三个月啊,不然宝宝会出事的。”杨梅警告说,“这段时间你别想了。”
    “……”他闷闷地翻了个身。
    过了许久,黑暗里,响起他沉静的声音:“杨梅,我不会一直给人开车的。”
    杨梅眉心一皱:“怎么又提这个,不是干得好好的么。”
    能自力更生就好,而现在他的收入,也能填补家用。杨梅想,这样就足够了。她赚的钱是大头,大的开销用度都是花她的钱,这样想着,她心底又隐隐不安。
    于是给他打强心针:“你不要多想了,现在就挺好。你的工资也打在我卡上,卡我们共用,足够了。”
    对,卡是共用的。她真是聪明又温柔,可再怎么聪明再怎么温柔,他都深深地明白,卡里的钱,他不过是个零头。
    眼眶又有点泛潮。他一动不动地侧躺着,等喉咙舒服了,才一字一字说:“这几年我有点积蓄,加上我现在的工资,等攒够钱了,我们把婚结了。”
    背后没有动静。
    江水等了又等,心如擂鼓。
    半晌,他哑着声音说:“你说点什么啊。”
    杨梅说:“你转过来,我看看你。”
    他依言转身,惊讶地看见杨梅眼角两行清泪。泪水凝聚成一竖,仿佛掉下玉盘的珍珠,扑簌簌的,让人情不自禁想用双手捧住。
    江水什么也不想说了,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裹着棉被就把人抱住,温软又暖和,熨帖了他忐忑的心。
    这女人是他一生的瑰宝,是他的前半生,从没奢想过的美好。
    ——你过不好的!白眼狼,诅咒你一辈子生不如死!
    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
    人是园丁,一生都在生命的花圃里播种。有的人善良,播下种子长出了向日葵,有的人邪恶,撒一把土培育出曼陀罗,有的人贪婪,忙碌一生最后却什么也收获不到。
    还有的像他一样,孑然一身,两手空空,偶获幸运之神的青睐,贫瘠的土地上也能发出幼小的翠绿的苗。
    太应该珍惜了。
    他哽咽了,久久难以平静。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微弱的颤抖:“杨梅,如果哪一天,我又犯浑了,你打醒我,狠狠地打。我绝不还手。但请你……”
    “请我什么?”
    “……”他压住声音,不敢再说话。男人带着哭音讲话,太丢人了。
    “请我什么?你说啊。”
    他把头埋进棉被里,很软很暖,棉被下就是她的肩窝。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令他感觉心安。他越抱越紧,越抱越紧,恍惚间,以为自己怀里抱着的,就是整个世界。
    如果他的生命有沃土,他唯一的祈愿就是——
    想要细细地呵护,把那枚小绿苗种到他淌着热血的心脏里。
    原来并不是行尸走肉,只是可怜的戴罪之身,找到了生存的新意义。
    他也想过得好一点,这种愿望变得越来越强烈。
    所以,如果他故态复萌,请狠狠地打醒他。但请千万不要放弃他,要紧紧地握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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