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平浪静的时候

69 白头的男人


近一周来,江水懒得快发霉了。不工作不外出,成天窝在空荡荡的家里,渴了喝矿泉水,饿了吃泡面。直到家里的食物被他挖空了,才有出门的念头。
    也根本不打算购买食材,直接奔餐馆去,捡现成的吃。
    这家面馆开了好多连锁店,其中的鸡丝面是招牌。一碗鸡丝面十五块钱,江水点了一碗,付钱的时候,掏一掏裤兜,摸出一张十块的。
    “先生,鸡丝面是十五块。”
    江水把十块钱捏在手心里,换手去另一只口袋摸钱——
    他只有十块。
    收银小妹还在等他付钱,后面有别的客人来点面,她不敢怠慢,就先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江水站在那里,颇有些尴尬的意味。
    他之前的工资都是直接打在杨梅的卡上,身上没有大钞,但会存放些零钱用来买烟。现在他穷得连买烟钱都付不起了,更别提一碗鸡丝面了。
    他想,干脆就这样走掉吧,在没有人发觉的时候。
    “你偷偷摸摸要去哪儿?”
    脚步蓦地一顿,回头,杨母正抱胸站在面前。
    杨梅索性挺直了背,光明正大地说:“我要去找江水。”
    “不许!”
    杨母使了个眼色,杨父面露难色,但还是一步一步挪过去,听话地把防盗门反锁了。
    “你给我在家好好待着!”杨母拉着杨梅往餐桌边走,按着她的肩膀坐下,语重心长地说,“立业是专门跑过来看你,这还是在得知你引产的情况下。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对你很有感觉!你看,你一说想吃千张面,他马上跑外面去帮你买。这么好的男孩子,你一定要把握住的。”
    杨梅撇开头,神色淡淡。她没有化妆,又加上身体的缘故,脸色看起来还是略显苍白,嘴唇也少有血色。
    杨母在一旁看得又是心急又是心疼,万千情绪凝结成一句叹息,充满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乖,这段时间你听妈的话,养好身体,别到处乱跑了。”
    杨梅看过去,手一伸,说:“好,那你把手机还给我。”
    “不行!你现在就好好休养,玩什么手机!手机辐射很厉害的。”
    “你起码让我看一眼……”
    “不行!”
    “……”
    杨母再不多话,站起来要走,身后杨梅忽地声音悲凉地说一句:“妈,你是不是又不同意了?”
    “……”
    杨母往卧室里走,杨父走过来,说:“别让你妈妈着急生气了,杨梅,你长大了。”
    杨梅低着头,一言不发。杨父又道:“你早饭吃那么点儿,现在肯定饿坏了。等立业回来吧,什么话,吃完中饭再说吧。”
    傅立业站在收银台前,点了三份鸡丝面,一份千张面。
    收银小妹笑容可掬:“您好先生,一共五十五元。”
    傅立业给她一张五十的和一张十块的,正要找钱,她忽然说道:“诶,先生,您的鸡丝面不要了吗?”
    旁边转身欲走的男人停下来,回头毫无情绪地一笑:“我没带够钱,算了,不要了。”
    “哦……”
    傅立业看他一眼,随口问收银小妹:“他差多少钱?”
    收银小妹想了想,答:“五块。”
    “那把我的那五块算他头上吧,你不用找了。”
    收银小妹反应过来,点点头,扬着手里的五块钱,对江水喊:“那个要买鸡丝面的先生,有人帮您付钱了!”
    江水看过去,傅立业对他友善地点了点头。
    这张面孔他认识——西装革履,戴一副无框眼镜。
    “谢谢。”江水走回去,很快,他的鸡丝面就端出来了。
    傅立业的四碗面也打包完毕,他一手拎两只打包袋,汤汁又烫又满,因此提得很小心。江水不免多看了一眼,傅立业顺着他的目光,笑道:“这家面店味道真不错。”
    江水点头,道:“你买四份。”
    他说:“家里有病人,忽然想吃面。我和她父母只好随她一起。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如履薄冰地走出面馆,江水端着铁盘,一时看得入神。
    收银小妹提醒他:“先生,那边还剩一个空位。”
    指了指靠门的位置。江水刚要端着走过去,就被别的人捷足先登。
    这家面馆生意奇好,不一会儿功夫,所有的位置都坐了人。
    江水对收银小妹说:“你帮我打包吧。”
    “哦,好的。”
    面拿回家的时候,有点糊了。
    他换了家里的碗盛面,取了竹筷吃。
    面的味道的确很棒,可他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明明肚皮还是空的,可偏偏什么胃口都没有。
    这碗面是和杨梅相亲的男人买的。
    人最怕对比,一比较,就变得不快乐了。
    可江水仍旧忍不住想,他浑身上下无论哪一点,都比不过那个男人。而他现在还要吃那个男人买给他的面。
    他吃不下去。
    这么会儿愣神的功夫,那碗鸡丝面全糊了。面条吸了汤汁,变得又粗又肥,快要从碗里胀出来了。
    他忽然想笑,此情此景,他想起杨梅。杨梅吃面,总是要把面吃成他现在这个样子——越吃越多,最后他没办法,只好帮她解决掉。
    现在,他坐在杨梅坐过的位子,吃着杨梅吃过的面,好像什么都没变,一切恍如昨日。惊醒过来之时,却猛然发觉,其实一切早就变了。
    你是一棵树,要是有人要把你拦腰砍断,你怎么办?
    那就来年春天再发芽,重新长过。
    如果那个人一定要把你砍断呢?
    那我就再长,一直长。
    这颗饱经风霜的树,在天寒地冻里掉光了叶子,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和伤痕累累的树干。快要捱不过去了。
    他抖着手,机械地又送了一筷子面进嘴。味同嚼蜡。
    他的鼻子已经闻不到鸡丝的香气,甚至在某一时候,呼吸都略显艰难。他回过神来,原来他的鼻子已经塞住了,因为它抵抗不住默默淌下的泪。
    那碗面一直放在桌上,好几天都没有收拾。
    江水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爬起来的时候,他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如果不是敲门声响起来,他大概会一直躺下去,躺到他的枝干断掉,树根腐烂掉,整棵树消失掉。
    敲门的人很有毅力,一下敲得比一下响,颇有你不开门我就一直敲下去的意思。
    江水从厨房的窗户看出去,能看见大门前站着的人。红头发,竟然被他找到这里来。
    距离上次和他在大排档喝酒,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
    “开门开门!江水我知道你躲在里面!”红头发敲得拳头都痛了,休息几秒揉了揉手,继续抬起来敲。
    拳头还没落下去,大门打开了。
    两人对视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江水是懒得说,红头发是说不出。
    才短短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头发惊讶地瞪着眼前的男人,连他这么粗心大意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江水瘦了,皮肤干了,不知道他多久没洗澡,身上有油臭的味道。
    他现在这幅样子,把他推进垃圾堆里,也一点也不违和。
    更可怕的是他的头发。
    红头发大张着嘴,唇上的肌肉颤抖了几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江江江江水,你做发型去了?”
    江水没理他,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捋面前人的头发,半天,才说:“你照过镜子没?”
    如果照过镜子,他就能看见自己那一头花白的发。
    终于回过味来,红头发正了脸色。江水怎么可能去做发型?他这一头华发,铁定是自己长出来的。
    红头发惊得说不出话,好久过去,他依旧目瞪口呆,嘴上嘀嘀咕咕:“一夜白头?小说里的吧。”
    他取出手机,调出镜子,摆在江水眼前:“你看,你自己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水看着镜里的自己,有一刹那的呆滞。但很快,他又恢复波澜不惊的死气。
    一转身,他往回走。
    身后红头发追上来,一边走一边说:“江水,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像糟老头!我的妈呀,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那天看你也就鬓角长几根白头发,现在整个头都长,你发展够迅速的呀。”
    “……”
    一进房门,红头发噤声不语了。这阴沉沉的房子,让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江水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农夫山泉,递给红头发,红头发被这气氛吓得够呛,大脑没下达指令,手就拧开瓶盖,咕咚喝了一口。
    江水看也不看他,继续往里走,又说:“你看下保质期。”
    红头发一口水喷了出来。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手忙脚乱去翻保质期,幸好,还没过期。
    他把矿泉水丢到一边,跟着江水走到床边。
    床板上铺着一层棉被——实际上就是棉絮,是那种没有套被套的棉被。
    江水直接就这么躺在上面,床边的地板上扔满了折掉的烟蒂。
    红头发觉得自己都快要没处落脚了。
    他想骂江水几句,但一看他的脸,涌到嗓眼的话又咽了下去。
    最后,他只是轻声说:“江水,你现在这个样子,云姐看见了,会难过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