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簟凉

21 山月不知心底事


今夜,是第九日的夜。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这边是碧荷十里,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那边是香亭水榭,半临水波半靠岸,三面碧纱垂幕,灯影绰约人影浮动。临池凭栏独立,望着那轮月明痴痴发呆,身后一片杯光觥影笑语嫣然与她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远去,渐渐黑白了灯影,独她孤傲一身孑然于世。
    “临池。”
    人未到语先闻衣袂生香,浅浅的薄荷清爽的味道掠鼻而过,临池微微一笑侧首看着眉眼清丽的关蜀侯夫人完颜湮,“阿湮。”
    完颜湮是有“狼王”之称的大漠王上的掌上明珠,大漠风俗本就奔放不拘一格,再加上漠王的放纵宠爱,完颜湮的刁蛮脾性就是连华朝最横最傲最目中无人的安和郡主傅安于也甘拜下风自叹不如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有了大将军玉飒之子关蜀侯玉千刃的管束,方才规矩了些。
    “临池,你在想什么呢?”完颜湮俏皮的歪着头,笑得明媚,“你再这么呆下去我都怕你会突然飞上那广寒宫变成嫦娥了,从此碧海青天夜夜心,君二公子孤枕难眠相思成灾。”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临池吟道,神情恍惚声音缥缈。
    完颜湮瞪大双眼“啊”了一声,看着沉思深索的临池也不好意思去打扰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干嘛给她念诗词呀!完颜湮摸摸鼻子,不知其解那便陪她一起看月亮好了,反正今晚的月亮格外美呢!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后面一道清冽的男声低声婉转吟唱。
    然后是哄堂大笑的起哄声,“玉兄,你这是给谁唱的呢?我们说的是君二夫人你心里想的惦的怕都是阿湮公主吧!”
    清冽冷淡的男声平静的回答道:“本侯不惦记想着自己的妻子,难不成还惦记想着别人的夫人?”说得是理直气壮合情合理,毫无一丝羞涩之感。
    众人哑然,看着一本正经表情冷酷的的玉千刃嗖嗖的向他们射来的冰冷的眼刀,都压低了声音抖着肩闷笑。有人识趣,但也有不识趣的。
    “玉千刃,看来娶了阿湮你也并非没有改变嘛!”傅安于端着玲珑透彻的琉璃酒杯,醉醺醺的起身,笑得极为张扬,“起码这脸皮就变厚了。”
    大伙笑得更为厉害了。玉千刃面不改色,瞥了傅安于一眼,“安和郡主这是不满在下只惦记着自己的妻子,也想让在下惦记惦记你吗?若如此,直说便是,在下得了闲惦记完了阿湮便惦记惦记你。”环视全场一扫众人,“不知还有那位需要,也一并说了吧!”
    洛景行“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洛景行和傅安于不合是众人皆知的,俩人达到了几乎一见面便吵的地步,偏偏又仅限于争吵,俩人从不动手。这下洛景行也出来了,大家兴致勃勃的等着看好戏。
    “千刃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可以如此花心呢?惦记完自己的妻子有惦记别人,啧啧...做人应该专一,做男人更应该专情。”出人意料的洛景行并没有与傅安于争锋相对,而是与傅安于一唱一和搭起了腔。
    “就是呀,喜欢了爱了便娶了,娶了便要对她负责,怎么可以...抛弃她呢怎么可以呢...”傅安于醉了酒站的摇摇晃晃,见洛景行过来了干脆全身靠在他身上,“你们男人呀,三妻四妾拥美满怀坐着,可曾想过女人的感受,若...若你们的妻子的也收了...呃...很多男倌,你们心里会好受吗?如果...”她结结巴巴的说道,却思路清晰,让人不知她是真醉了还是借酒装疯。
    洛景行搂着她,一低头便可看见她醉酒后嫣红的桃色粉颊,双眸透着水光媚色横生,菱唇微启轻轻吐着,他心中一动,伸手夺走她的琉璃杯,“你醉了。”
    傅安于蹙眉,“我没醉!”她大笑,顿时豪气冲天,“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梦入少年抽,歌舞匆匆...”
    “她醉了,我送她回去。”洛景行对大家说道,不待回应便直接将傅安于拦腰抱起离开水榭,看得众人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傅安于静静躺在他怀里,不再挣扎,那双一直傲气凌然的眸子轻轻阖上,眼角微微潮湿,半滴泪珠瞬间即逝,余留一抹水痕证明,她软软念着,凄凉哀楚,“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洛景行双手一颤,眸色深了深,唇角浮出一丝狠厉的冷笑。
    夜如墨,月甚明,苍穹孤傲万里孑然,云迷雾浓下,是谁在思念谁?是谁在呼唤谁?又是谁苦苦求谁而不得?千金不换伊人回眸金步摇,眉间朱砂点绛秋水蒿,桨声灯影流连处青杏尚小,羞闻夜深海棠花娇,月如腰琴指蹈醉时狂歌醒时笑,莫辜负青春正年少。
    临池和完颜湮转身回席的时候,宴中女子正在接念定情八物诗。完颜湮蹦蹦跳跳的扑进玉千刃的怀里,扯着他的衣襟直嚷着她也要玩,玉千刃顾忌着她怀孕了孕妇的心情直接影响到孩子便也不阻拦由着她玩。
    “何以致拳拳?绾闭双金环。”
    “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临池临池,下一个是什么呀?”完颜湮坐到临池身边嘻嘻问道。
    临池指了指她耳上玲珑剔透的珍珠耳坠,“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完颜湮指着她皓腕上绯红的镯子,“那你这个呢?”
    “这个是我娘留给我的,不是定情信物。”临池轻笑。
    “唔嗷,那君彦鎏那小子给了你什么定情信物啊?”完颜湮两眼一亮,急忙的催促道,“我要看啦我要看啦...”
    临池笑容一滞,八物定情,成亲那晚他一一给她戴上,可似乎除了那晚她便再也不曾戴过了。以前是珍惜舍不得,后来呢,厌弃?总之她将它们束之高阁,几乎快将它们忘却了。她指着香囊,“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她曾为了给他绣香囊,让自己从来不动女红的十指伤痕累累触目惊心,现在她已针法熟练绣工细密,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甜蜜的感觉了。
    玉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洞房花烛夜,烛光微漾映着凤冠下的她面若桃花,红帐芙蓉暖,他温柔的给她戴上那碧翠青绿的玉镯,含着她的耳垂喃喃低语:“这是我娘留给她儿媳妇的。”她颊生绯艳红至耳后。
    玉佩---“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他环着她的腰,为她着衣,为她系上半玦玉佩,他一半她一半。
    她一边指着完颜湮身上的物什一边说道:“同心结---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发簪---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发钗---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
    “你怎么了?”完颜湮盯着她的眼,奇怪的问道,“临池你...有什么事吗?”
    临池摇头,“我只是有些乏了,我先走了。”她起身,环视众人一看,“哥哥呢?”
    玉千刃一袭青衫飘逸冷峻,“安和郡主醉了,洛兄送她回去先走了。”见临池呵呵的笑着,他又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了,我有却欢,却欢还在外面呢!”临池笑了笑,看着撅着嘴的完颜湮,又对玉千刃叮嘱,“前三个月要特别小心,很容易小产的;怀了孕的女人可能会有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你要多包容阿湮,阿湮本来就是个小孩子脾气;害喜的时候胃口重,你不妨给她弄些腌渍的青梅,或许她会喜欢,君府便有一些,你让人来取些叫阿湮尝尝...”
    玉千刃听得十分认真,还时不时的点头称是。
    临池突然停下来,自嘲的笑着,“阿湮这都是二胎了,你想必也有些经验了,用得着我说这些嘛!纵然是第一胎,府上也有嬷嬷照顾,我真是多此一举了。”
    “不,你也是关心阿湮,关心则乱。”玉千刃说道,摸了摸完颜湮的头。
    完颜湮不满的躲过玉千刃的大掌,嘟着嘴:“明明我比临池大是姐姐,可临池更像姐姐。”
    临池轻笑,玉千刃也忍俊不禁。
    池中荷亭亭玉立袅袅多姿,临池漫步在池上荷中的绿堤上缓步向岸边走去,一路粉花碧叶围绕,香气溢人。完颜湮靠在玉千刃怀里望着逐渐模糊朦胧了的孤影,“临池对孕妇这些事知道的很清楚啊!”她感慨,“她还从未生育过呢!”
    玉千刃眉眼一动。
    “小姐。”却欢撑着十八枝白玉伞骨的紫玉伞站在马车旁。
    临池神色淡漠,“回府吧!”这,或许是她去君府最后一次用“回”了。明日一过,那便再也不是她的家了。眉宇间浅波浮动,眼中掠过一抹淡淡的莹光。
    君府内下人急急忙忙的搬着东西,虽匆忙却井然有序并不混乱。君彦鎏一身常服白袍立于花木扶疏的回廊上看着众人进进出出,砚台站在他身侧,轻声汇报着些什么,不时君彦鎏满意的点了点头。
    “少爷,都收拾好了。”宣纸跑来说道,“可是少夫人还没有回来,都这么晚了。”
    君彦鎏开口刚准备说什么,这时君如玉踱步出来,衣袍上清辉满襟,“阿彦。”君彦鎏见君如玉一愣,“爹。”
    君如玉环视四周,“这么急做什么?明日收拾也来得及。”
    君彦鎏苦笑,他能说若等到明日恐怕您老的儿媳妇就没有了吗?“爹,我自有分寸的。”
    君如玉点头,“此事甚为重大,你需多加小心。”
    “是。”
    “少爷,少夫人回来了。”门厮通报。
    君彦鎏终于松了一口气,望着那抹淡雅如月光的缈缈清影,如释重负。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君府的朱门发出沉重的“咯吱”声,大大开着,门口黑夜为幕白月作景,独衬她清傲一身,绝世无双。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仿佛他一移开视线她便会消失不见了。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只要过了今晚...只要过了今晚,一切便都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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