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来桂花香

35 第三十四回 赌场四人行(下)


巾淮山下,一千金。
    大堂中,某赌桌前,鲜衣红裙的半老徐娘摇着盛了骰子的青花瓷碗正在吆喝:“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各位公子小姐,有要下定的快些下,要开了,要开了啊!”
    桌前拥堵着各色人等,无一不是锦衣华服,或轻浮或老成的富家子弟。
    桂花带头挤到桌前,见到此等沸腾景象,也有了下注一试的念头。她兴致勃勃回身拉住阮听枫的袖子,满面笑容大声问道:“快快,把钱拿出来,我们也下定试试。”
    周围人声嘈杂,虽则较之一般赌场,并不十分喧闹,可也热闹非凡。
    桂花特意提高的音量,淹没在一片“本公子押大!”“押小押小。”“爷下五十两,押大!”的浪潮中,亏得阮听枫内力深厚,耳力非同一般,才算平安的听到了她的话。
    掏出钱袋递给桂花:“大,还是小?”
    桂花犹豫不定,征求他的意见:“要不,押大吧?”她掏出一百两银票,有些拿不定主意。
    阮听枫凝神听了一会儿,点点头,赞成道:“好。”
    桂花还在游移:“一百两银子呢,要是输了,可是很败家的。”
    从进门起就一直站在他们身边没出声的战青玄,眨着双灿若晨星的眸子凑过来:“桂花妹子,这一局你想赢,就得押小。”
    桂花疑道:“为什么?”
    战青玄好不得意的立直了身子:“听我的,准没错。”
    桂花小小的不服气:“我就要押大!”
    战青玄从腰间取下块通体雪白的玉佩,明目张胆颇为笃定的放在了“小”字一边。
    桂花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热血上头,豪气顿生,她一拍桌子,气势万千:“本姑娘就押大!一百两。”恶狠狠,迎战似的瞪着战青玄。
    手持折扇的那人却异常好脾气的冲她春暖花开的一笑,笑得她更加的火冒三丈。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让她有脾气砸在水里,拳头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她很怀疑是不是自己和阮听枫这么好脾气的人在一起呆久了,便有了脾气越来越坏的趋势。
    她狐疑的转眼去看安安静静,状似神游天外的阮听枫。忽然有了些心虚的感觉。貌似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无形的欺负他很多回……
    摇动的瓷碗停下。桂花紧张的盯着那双拿开盖子的手。
    “小!”
    “是小!”
    “赢了,赢了。”
    一边厢,押小的人笑逐颜开,另一边厢,押大的人垂头丧气。
    笑逐颜开的战青玄,慢条斯理的收回自个儿的玉佩,又从“大”字边,抓住桂花的一百两银票,慢动作的在她眼前晃了晃。
    见桂花气势汹汹瞪着双乌凄凄的眼睛,对着他嗖嗖的放冷箭,打趣道:“瞪着我做什么?反正这一百两你是拿不回去喽。”
    桂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鄙视道:“你耍赖!还没开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小?”
    战青玄收了银票,未及答话。秦巧巧便在一边抢先道:“赌场里混熟了,看那手势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惜桂你没来过赌场不知道,我虽然也不怎么来,可是听我哥哥说起过。”
    桂花不信:“这么玄乎?那不是场场都赢。”想想又道,“这算不算出老千?”这一声吼得雷霆万钧,饱含控诉,周围不少人转头望向他们。
    战青玄好不无奈。
    “当然不算。又不是所有人都猜得中。”
    桂花皱眉:“你是在暗示,你很聪明?”
    战青玄谦虚:“一般一般。”
    阮听枫却像是听不下去了般,插嘴道:“能听出来。”
    桂花输了他一百两银子,有些心虚,忙问道:“你听出来了?”
    阮听枫温柔的笑了笑,“嗯”了一声。
    桂花再次确定道:“你听出来这一局是小?”
    阮听枫再次给予肯定的回答。
    桂花心里的小火苗一拱一拱有抬头的趋势,她勉强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道:“那你还眼睁睁看着我押大?”银子啊,一百两银子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输给了战青玄那只孔雀。
    阮听枫并没有注意到桂花心里的呐喊,很无辜的答道:“我听你的。”
    桂花听了他的话,失语了一会儿。心中的火气莫名的消失了,相替代产生了种镇定的平静。他明明听出是小,却不说破,宁肯花一百两让她尽兴。这样义无反顾的信赖,倒让她汗颜。
    开口却扯了个无关的话题:“你听出来?难道你也常来这儿?”不能够吧。
    阮听枫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很诚恳的重复了遍:“就是,听出来。”
    秦巧巧笑容甜美的越过桂花,挤到阮听枫身边:“阮公子武功卓绝,内功一流,这样的小把戏,当然瞒不了他的耳朵。”
    桂花大悟。原来练武功真的有诸多好处。
    那边厢,巧巧笑容明媚:“致远大师的独门内功心法,巧巧仰慕已久,更兼看到阮公子这样漂亮的身手,实在是心向往之,不知阮公子肯不肯割爱,有空来舍下指点一二?”
    小巧圆润的小巴在灯影中划出完美的弧度,语调甜美,满含期待。
    桂花盯着她的侧脸,暗自疑惑:明明是咋咋呼呼的小猴子,怎么转眼就成了温婉可人的小兔子。说话这么文绉绉,也不怕闪着舌头。
    她暗自嘀咕,眼珠骨碌碌转,不自觉的露出好笑的神气。
    阮听枫听了巧巧的话,先不紧不慢的挪开了搭在他臂上的手,才开口道:“是独门。”
    桂花一个没忍住,嘴角上扬,微微笑出声来。无奈周围太吵,巧巧并未听见。被拨开手的尴尬并没有打消巧巧的热情。
    “听说致远大师的独门内功,柔和绵长,练了之后,既能强身健体,又能打通经脉,十分有利于武学奠基……”
    阮听枫几次想开口,都被巧巧打断。他不善于表达,只得立在一边呆呆的望着空中某处,以一种无奈茫然的表情,静静等待她的结束。
    桂花很想帮帮阮听枫。
    他都说了是“独门”,怎能把武功心法外传?巧巧是没听懂还是装没懂?桂花暗自摇头,嘀咕巧巧的一片春心尽付流水。
    下一刻,她便向前踏出一步,打算上前解除面前两人的沟通障碍。却不料,她迈出腿脚的当口,人群中挤出个八九岁的孩子,冒冒失失一下子撞在她身上。
    她向前,那孩子向后,两下里这一撞,十分结实。
    桂花只觉得腰上一疼,还没来得及叫唤,那孩子倒替她喊了:“哎呦。”
    这下,桂花连口水都省了。
    她艰难的咽下已经到了喉咙口的惊叫,用力把那孩子从地上扶起来。
    “没事吧?”赌场里的孩子,个头不高,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裳还算干净。
    那孩子头也不抬,低低应了声,便急急往后头去了。
    桂花揉了揉余疼未消的腰,没两下,脑子一蒙,瞬间反应过来:钱袋呢?她刚才顺手挂在腰间,阮听枫的钱袋呢!
    所以说,穷人家的孩子,比如桂花,穷怕了的,对钱十分之敏感。
    丢了钱,很要紧;丢了别人的钱,很要命。
    顾不上很多,桂花扒拉扒拉人群,冲着那孩子的方向就追过去。
    阮听枫虽然被缠住说话,却是时刻关注桂花那边的动静。此时看她离开,忙绕开挡在身侧的秦巧巧,就要跟过去。
    秦巧巧看到那边的动静,战青玄早在桂花扒拉人群的时候就跟着去了。
    她很满意这种俩对俩的状态,本来嘛,四人行不是她的本意,创造机会独处才是她的目标。
    “战大哥已经跟去了,那边人多,又杂,阮公子就和我在这儿等吧。要不然,桂花待会儿回来找不到我们,该着急了。”
    算巧巧聪明,光前面几句话,是肯定阻止不了阮听枫的。不过最后一句倒是让他止了步。
    桂花找不到自己,会着急。阮听枫留恋的望了眼就快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乖乖立在原地,继续抬眼望天,以一种虚无的表情,应对巧巧。
    桂花奋力的在人群中寻找。一千金,场子大,灯光亮,人虽不十分多,却也三五一群的不算少。
    “对不起对不起。”桂花连推带撞的挤出一拨人,罔顾各位赌友不满的目光。
    视线一扫,拐角处的身影一闪而过。
    桂花很快追上去。却不料,拐角之后还是拐角。追着那孩子三转五转,桂花气喘吁吁,早已辨不清东南西北。再次转过一个拐角,桂花终于发现,自己成功的把小贼,跟丢了。
    不知道是丢在哪个拐角了。她悻悻的想,撑着腰直喘气。
    身后却传来脚步。
    桂花一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她立刻直起身,以雷电之势转身怒吼:“钱袋交出来!”伸出去欲揪小贼衣领的手僵在半道,十分沮丧,“怎么是你?”
    跑了那么久,战青玄呼吸有些急促,俊挺的鼻梁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又大又亮的一双眼在昏暗的廊灯下显得晦暗不清,扇子插在腰间,颇有些狼狈。
    “跑那么快做什么!”他一侧身,利落的靠在了墙壁上,“累死我了。”
    桂花很是失望,迁怒似的幽怨的望着战青玄。见他休息的差不多了,忽而开口:“身后那位公子,是跟着你一起来的?”眼睛睁得大大,迫切的望向他身后绵长的走道,“你好,我姓金。”说完一笑,冲战青玄身后点了点头。
    战青玄迷惑的回头:“……哪里有人?”
    桂花憋着一口气:“不要这么小气,介绍一下吧。”
    战青玄转过头来的时候,换上了一副笑脸:“哦,你说史嬴啊,他跟我一起来抓贼的。谁知道你跑那么快,我们都追不上。”说完似笑非笑的眯着眼望向桂花身后的某处,
    “史赢,出来吧,别在桂花身后躲着了。”
    桂花身后有一盏灯,幽幽的散发着清冷的光。照着战青玄来的方向,把他的影子在身后拖得老长。
    来时追着人,丝毫没有发觉这个又深又长的走道有什么不妥,及至到了现在,静下心来,蓦然发现,除了自己身后这盏灯,竟然就没了光亮。而且,周围静得可怕。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和战青玄尚没有恢复,还有些急促的呼吸。
    桂花身上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阴森森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幽幽的盯着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尤其在战青玄说“史赢”的时候,她不自觉的想到了“死人”,顿时有了种身处乱葬岗般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她吓得尖叫一声,短促惶急的女音在冗长的墙壁中弹出无数个回声,一层层交叠着撞击她的耳膜。
    桂花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其实她胆不很大,尤其是妖魔鬼怪之流最能激发她的恐惧。
    终于,她艰难的从原地向前挪动了一点,一把抓住了战青玄的手臂。
    战青玄还是一脸笑意:“哎,他在跟你打招呼呢。”
    不说还好,一说,桂花更觉得恐怖,四面八方的黑暗化身为张牙舞爪的魔鬼,向她扑来。她不敢四处张望,干脆眼一闭头一埋,扑过去一把抱住战青玄不敢动了。
    闷闷的笑声从他震动温热的胸腔里发出来,战青玄一手顺势紧紧扣住她的腰,一手抬起,摸菜菜似的摸她的头发:“喂,可是你先吓唬我的。”
    桂花惊魂未定,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带着微嗔浅戏在耳边轻轻响起,只觉得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大概是吓的,一定是吓的。
    吓人的反被人吓,偷鸡不成蚀把米,虎落平阳被犬欺,赔了夫人又折兵……桂花已经完全凌乱不知所云了。
    很静。
    很静。
    还是很静。
    俩人平日里的伶牙俐齿争锋相对,在这样一条疑似鬼怪出没的赌场地下走道里,相约一同去了姥姥家。
    终是桂花率先反应过来,这样的姿势,已经不仅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战术问题,已然上升到赔了豆腐又折气势的战略问题。
    “放手!”桂花抬起头气势不减,但综合刚才不佳的表现,她这完全是色厉内荏。
    战青玄从善如流,手臂张开,呈“一”字型。
    “我早放手了。你自己死命扒着不肯放。为了不打击你的自尊心,我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你的投怀送抱。”任人宰割任君采撷的无奈语气和他享受舒畅的表情实在是很不般配。
    桂花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忙不迭的松开搂在他腰间的手。
    所幸灯光昏暗,她面上的窘迫并没有过多暴露在敌人眼中,对此,她甚是欣慰。
    心有余悸的回头瞄了眼,确定没有可疑物体后,桂花开口:“我才不想抱着你,谁让你吓唬人!”
    因为你吓唬我,我才抱着你的嘛~~
    战青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先前吓唬我,原来是怀着勾引的本意啊。”因为想要我抱,所以才来吓唬我。
    勾引你个大头鬼,恶作剧才是我的本意好不好?
    桂花面色更红,这回完全是气愤的,和害羞没有半点关系。
    “我抓贼,你跟着干什么?”口气不善,转移话题,总算没有忘记初衷。
    战青玄当然不会说“怕你出事”这样类似阮听枫乖乖牌风格的话,他的个性从来是死鸭子嘴硬,口不对心,言不由衷。
    “抓贼?贼呢?”他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你抓不住的表情,“我怕你贼没抓到再把自个儿给丢了。回头我怎么向钱府交代?”
    “我丢了关你什么事?要交代也轮不着你啊。”桂花丝毫不让步。
    战青玄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不吭声了,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喂。让让!”战青玄立在原地堵住了桂花回去的路,她不客气的吆喝,疑似恼羞成怒的火气不减。
    对面的人却没有反应。仍旧盯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
    桂花身上涌起一层燥热,瞬间不自在起来。
    两人互不相让,互瞪良久。
    其实也没多久,当事人思绪繁多,度秒如年罢了。
    “你听到没有?”战青玄压低声音,问道。
    桂花当他耍人,不甚在意:“你够了啊,我都被你骗过一次了……”同样的伎俩用两次?你好没创意。
    “不是。”战青玄又凝神听了一会儿,“地下,真的有声音。”
    桂花继续不以为意:“你狗耳朵……”
    见他神情异常的严肃,不自觉也认真了些。
    周围静下来,细微的声响便毫无阻滞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传到了桂花耳中。
    刚刚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散去,桂花不自觉地就想到墓地,僵尸,鬼魂,无常之类的灵异人物。
    她心脏咚咚跳,脸色红了又白,咽了口唾沫,不敢出声。
    战青玄听了一会儿,忽而开口:“没想到远近闻名的一千金,地下也有着不能说的秘密。真是有趣。”
    桂花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我们……我们还是走吧。巧巧他们还在等……”
    战青玄冲她春暖花开的一笑:“难得来一回,我们下去看看。”言罢,不管桂花乐不乐意害不害怕,罔顾她的反抗,拖着她的手臂就往走廊深处走。
    桂花百般挣扎,小声抗议,却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抓着一路向前,向着恐怖的深渊——赌场的地下黑暗,义无反顾……
    好嘛,作者精心策划的一幕狗血温情剧,硬是被这两位冤家对头生生演绎成了夜半惊魂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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