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打混,下班喝酒,能躺着绝不坐着,索性连澡都不洗了。
王爷不洗澡,直接的受害人是我,因为他的脚变得特别臭。那种臭简直没法儿形容,只要一脱鞋,整个屋子,都立刻裹上了一层油。油里泛着潮气,潮中裹着腥,腥里还带着一股腌菜的酸,只要王爷的脚在屋子里,我就头晕眼花,中气不足,嗓子眼儿里总有东西,想吐吐不出。
我劝王爷,就算世界末日了,也不耽误你洗个脚的。
王爷靠在沙发上打着游戏,四处闻了闻,“很臭吗?我没闻见啊。”
“你鼻子瞎啊?这么臭闻不着?陈精典和小妹,都开始往他们屋门缝底下贴胶条了。”
王爷一手打着游戏,一手把袜子脱下来闻了闻,那袜子已经硬梆梆的了。
王爷把袜子随手一丢,“没多臭啊!你跟我滋歪个球。张光正,你最近有点儿矫情,找着媳妇儿了不起啊?那你跟她过去,她脚不臭,她脚后跟儿上还镶玛瑙呢。”
我很想拽着王爷进卫生间,按着他洗一下脚,但我被臭得口干舌燥,四肢绵软,只能乖乖的滚回房间。
12月21号,传说中末日来临的那天,北京的天气是白天多云,晚上有点儿阴。没有发大水,也没有地震。王爷失落极了,一边喝二锅头一边骂玛雅人操蛋。喝多了的王爷倒头昏昏睡去,世界没有灭亡,他也还没有洗脚。
有恩这天飞LA,落地以后,给我发了个微信报平安。她问我正干嘛呢,我说我准备睡觉,明天早点儿醒,出去理个发。既然世界末日没来,那就当捡条命,以后精精神神接着活。
有恩说好,她在洛杉矶找个地儿,也剪个头发。
第二天睡醒,我去我固定的发型师那儿剪头发。我的发型师是个60多岁的北京大爷,店开在左家庄的菜市场门口,露天,一把椅子,小推车上放着镜子剪刀,就是全部家当。北京大爷姓敖,长年一身大白褂,没客人的时候,他就在广场上和人打斗地主。客人来了,往椅子上一坐,白布帘一围,敖大爷就咔嚓咔嚓剪起来。手脚麻利,不多话,关键是便宜,板寸一次五块钱。
敖大爷这儿,是柳阿姨介绍我来的。那时候我刚和有恩说上话,正是想洗心革面的时候。第一次来,我手机里存了张明星的照片,跟敖大爷说想剪成这样。
敖大爷眯缝着眼看半天,慢悠悠的开口说,“我是能给你剪成这样,可你没长成这样。到时候不满意,可别怪我啊。”
我当时心里很不爽,哪儿有这么说话的,我还不如去我们酒店附近的小发廊呢。那叫Jack还是Tony的杀马特发型师,虽然每次都逼我办卡,但人家起码嘴甜啊,一口一个哥的叫着。
敖大爷看我犹豫了,把我往椅子上一摁,“理板寸吧,小伙子,你听我的,咱普通人,利利索索得了。你脑袋上倒腾出花儿,也没人把你养家里,是吧。”
敖大爷脾气古怪,但手艺很好,板寸理的确实精神。也不会逼我办卡。夏天的时候,早上去,能赶上不远处的小广场里,一群老人练合唱。我耳朵边是咔哧咔哧的剪刀声,不远处是歌声悠扬,也是种享受。
这一天,我坐到椅子上,敖大爷在我身后理着发。突然手机响了。
有恩给我发了个微信,居然是张照片。照片里,有恩也坐在一个理发店里,她的脸冲着镜头,微微笑着。我意乱情迷的看了半天,才发现,她把头发剪了,现在的发型,是非常短的短发。
我一愣,给她回了个微信,“头发呢?”
“我和朋友在好莱坞瞎逛,正好看见有理发店,就进来把头发剪了。不好看?”
我赶紧哆哆嗦嗦的回语音:“好看,特别好看。就是有点儿可惜。”
“可惜什么啊,又不是把肠子剪了,再长不出来了。”
“有道理。”
“也是个纪念嘛。”有恩在语音里说,“看看咱俩的感情,能陪着头发长多长。”
听完这条微信,我心里一软,屁股往下一出溜。
敖大爷拍了我后脑勺一下,“嘛哪!坐稳了。”
我把有恩的照片给敖大爷看,无法控制的想显摆,“大爷,看,这我女朋友。”
敖大爷眯缝着眼看了看,“嗬!这姑娘够俊的。”
“是吧?”
“她这也是在理发店呢?我瞅着后头也有喷壶,拢子。”
“嗯,她正在美国剪头发,我俩隔着太平洋呢。”
敖大爷又扫一眼照片,“这美国理发店可够豪华的,你说是奥巴马他们家,我都信。”
被敖大爷一说,我又仔细看了看照片,确实,那理发店里到处都是晶光闪烁,镜子亮的扎人眼,角落摆着花。这些东西衬在有恩身边,整体和谐极了。
有恩发来了微信,“你干嘛呢?”
“我也理发呢。”
“发张照片给我,咱俩也算同步了。”
我举起手机,准备自拍一张。可是镜头一打开,我看到了坐在板凳上,围着发灰的白布,傻了吧唧的我。我身后,是眯缝着眼的敖大爷。大爷身后,是菜市场,小贩们成堆的卖着白菜,大妈们在哄抢特价的鱼,一片兵荒马乱。
一直以来我很熟悉,也很享受的场景,在这一刻,突然变的拿不出手了。我知道我这么想不对,可我却控制不住。我心里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我从小到大都没出现过,可现在,突然像气球漏气一样,窜进了我脑子里。我琢磨了很久,自我总结,可能这种感觉叫自卑。
转眼到了圣诞节,我想送有恩一个礼物。既然她喜欢包,我就买个包送她。
我知道普通的东西她看不上,于是向我们酒店礼品部的女孩打听了很久,女孩给了我几个牌子的名字,让我直接去新光天地。
那些牌子我只是听说过,新光天地我也是头一次去。揣好了卡,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跨进了店里。
一个瘦高个儿女店员走向我,“先生看点什么?”
“我,我先随便看看。”我有点儿紧张的说。
我沿着店铺四处晃荡,东摸摸西摸摸,女店员虽然原地站着不动,但视线一直尾随着我。
“小姐,这个包多少钱?”
女店员走过来,“先生,这款包需要预定,您想要的话,可以付定金,然后我们把您放到waiting list里。”
“可能来不及了,有现在就能买的么?”
“先生是送人礼物?”
我傻乐着点点头,“啊,送,送女朋友。”
女店员把我领到另外的柜台,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的拿下几个包,“这几款我们店里都有现货。”小姐把一个嫩黄色的包放我面前,“这款是今年秋冬的限量款,中国区发售三个,北京只有我们店里有,另外两个在上海和香港。”
我听着“限量版”三个字,认真点头,限量版好,能配得上有恩。“那这个包多少钱?”
“十一万八千元。”
“哎?”我愣住了,非常震惊。“一个包十一万?”
店员小姐沉默的看着我,这话一问,就暴露了我的真实属性,小姐对我失望了。
“您的预算是多少?我帮您推荐一下。”
“我,呃??”我口袋里捏着银行卡的手,开始滋滋冒汗。
“这一款是八万五千元,因为size比较小,是入门款。另外我们还有这几款,很便宜,两万元多一点。”
我摸着那两万元的包,非常困惑,“这,这是个帆布包啊。”
店员小姐的耐心正在滴答滴答的流失,她脸上带笑,但心里似乎在冲我翻白眼。
“那您要不要考虑一下钱夹?钱夹比较便宜。”
“钱夹多少钱啊?”
“长款在一万元左右,短款在六千元左右。”
“啊,我,我想一想啊。”
我完全军心大乱了。
这时,店里另外一个中年男顾客,正在疯狂扫货,“这包我拿一个,有大红的没有,这红我感觉不正。”
陪着这位客人的店员小姐,看起来雀跃的多,“先生,这是今年流行的西瓜红,比较洋气。”
“围巾来几条,送人好使。”
“好的。”
“这啥玩意儿?是烟灰缸不?”男顾客指着柜台里的一个瓷盘问道。
“这是首饰盘。”
“能当烟灰缸使不?”
“当然当然。”
我痴痴的看着这位豪放的大哥。招待我的女店员痴痴的看着伺候大哥的她同事。
然后我俩四目相对,我眼神里写满了贫穷,她眼神里写满了嫌弃,我俩像一个寒酸的偶像组合。
这个男顾客动作利索的买了一大堆东西,咔咔一刷卡,拎着大包小包,转身准备离开。刚出门,他突然转身,扯着嗓子问了一句,“哎!又忘了!你们这牌子叫啥来着?”
店里一阵沉默,他的女店员呆滞的开口,“爱马仕??”
“哦了!谢谢啊!”
中年大哥潇洒的离开了。
我的店员无奈的看向我,“先生,您想好了么?你预算是?”
“那个??”我艰难的开口,“我预算是两三千左右。”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女店员没精打采的说,“我们也有两三千的包。”
“真哒?”
女店员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以后,里面是手掌那么大的一个夹子。
“这款卡夹两千二,在您预算内吧?”
“可这包这么小,能装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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