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22章


朱大器是聪明人,也是个不想深陷政治内斗的人,他对徐阶很有好感,所以对高拱的话假装不知。
  张居正也给朱大器写信说:“海瑞在应天虽一心为民,但手段太刚强。霜雪过后,少加和煦,人即怀春。你在应天好自为之,地方有幸,就是国家之幸。”聪明的朱大器当然明白张居正是在为徐阶讲情,担心自己和海瑞一样,对徐家咬住不放。朱大器回信给张居正说:“本人一直在北方做官,对南方的经济发展之高叹服不已,一心想学习为政之术。”
  这也是烟水茫茫的表态,张居正很欣慰,同时又非常紧张。因为高拱在无法进攻徐阶大门的情况下,竟然想从外围突破,他严令亲信对松江府进京人员严加监控,一有关于徐阶的蛛丝马迹,立即报告给他。
  高拱的头马韩楫勇挑重任,这是守株待兔,可已有事实证明能等到兔子,即使等来撞树的不是兔子,而是只狗熊,韩楫也能让狗熊招认自己是兔子。
  1571年初,韩楫终于等来了不知是狗熊还是兔子的人,此人叫孙五。在韩楫严刑拷打下,孙五招认说:“自己现在居住于湖北汉阳知府衙门,籍贯是松江府城东门外孙家园。”
  韩楫从他身上搜出多封信件,收信人都是京城中不起眼的小官,只有一个大官,就是内阁首辅李春芳,写信人则是湖北汉阳知府孙克弘。韩楫把那几封信翻来覆去地看,又放进水中想发现机密,忙活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得到。
  可是他已对这个任务厌烦透顶,想尽快脱身,于是想到了栽赃,也就是把这件事和与此毫无关系的事联系起来。毫无关系的事有两件,一件是松江府人顾绍状告徐府家仆诓骗、延误转运颜料银,另外一件也是告徐家有违法行径,原告人是松江府人沈元亨。
  两人其实都没有证据,或者说他们拿不到证据,这就是韩楫为什么有这两人的状子却不肯轻易出手的原因。现在,有了孙五,他就可以出手了。经过一番绞尽脑汁的编排,一件案子出炉:顾绍和沈元亨得知了徐家的罪恶,跑来京城告状,徐家派了孙五到京城拦截。即使顾绍和沈元亨没有证据,但孙五来拦截就已证明徐家确有罪行。
  韩楫把案件调查报告交给高拱,高拱捏着鼻子看完,摇头道:“你这狗屁报告八面漏风,连猪都不信。”韩楫很沮丧,高拱却问,“孙克弘写给李春芳的信呢?”
  韩楫急忙拿出,这封信他没有用水去泡,大概是下意识的。高拱看了一遍那封信,脸上露出笑容,说:“意外收获,李春芳完蛋了。”
  第二天,高拱冲进内阁,把韩楫的报告扔到李春芳桌上,夸张地喊起来:“徐公太不像话啦,你们看!”
  李春芳虽然是个老好人,但在高拱搞徐阶的问题上却总站在徐阶立场说话,这也是高拱想尽快把他驱逐的原因。李春芳拉来张居正,二人看完后,李春芳慢悠悠地说:“高公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吧?”
  高拱当然没把李春芳当成猪,他真正要做的是下一步,把孙克弘写给李春芳的信扔到桌子上:“您和孙克弘的父亲孙承恩关系不一般啊,你当年会试,他是主考官。噢,还有你,太岳。”
  张居正脸色微变,高拱的嚣张越来越升级,他的感受越来越不舒服。
  李春芳看了信,一笑:“高公,这事和你这份报告有什么关系?”
  高拱一拳砸在桌子上:“当然有关系,孙克弘和徐阶是同乡,又写信给您,我疑心徐阶在暗处活动图谋不轨。”
  李春芳又一笑,这帽子扣的,叹口气,看着张居正,不阴不阳地说:“太岳啊,我不把这椅子让出来,高公就寝食难安啊。”
  高拱大怒,要和李春芳打架,张居正急忙拉住高拱。李春芳潇洒地站起来:“不必你处心积虑,我已辞职多次,只是皇上不允。我这次效仿海瑞,抬着棺材去辞职。”
  李春芳没有抬着棺材去,但其意已决,一百头牛都拉不回。他的确厌倦了,厌倦了内阁的争斗,厌倦了高拱的嘴脸。1571年五月,朱载垕终于同意李春芳去职,高拱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内阁首辅的椅子。
  张居正现在和高拱对面而坐,每当抬眼时,他就会看到高拱射来的犀利的光,像寒冷的箭一样。此时,他并未想到自己的安危,而是对徐老师牵肠挂肚起来。因为他知道,没有了李春芳以首辅地位对徐阶的维护,高拱可以肆意妄为了。
  韩楫的报告在高拱的奔波下,起了点效用,朱载垕同意对徐家展开隐秘调查。高拱第一步就是捉捕徐家在京城中店铺的伙计,罪名是以经商为幌子,为徐阶图谋不轨东山再起打点、奔走。
  高拱明白,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外科手术,伤不了徐阶,所以决心派一得力干将到松江府,和徐阶短兵相接。很快他就在头脑中搜索出一个叫蔡国熙的名字来。
  蔡国熙,河北人,1559年进士,严肃内敛,是徐阶门生。1567年,徐阶将他从户部调升苏州知府,其在苏州政绩非凡,名声在外。
  高拱是不是疯了,找这样一个人?事实证明他没疯,因为蔡国熙和徐家有仇,而且对他那种性格的人来说,是不共戴天之仇。
  双方的仇恨发生在蔡国熙的苏州知府任上。某次,徐璠派仆人到府衙办事。这名仆人狗仗人势,对蔡国熙极为嚣张。蔡国熙有强烈的自尊,怒发冲冠,把这名仆人掀翻在地,打个半死。一个多月后,蔡国熙在松江上遇到这名活过来的仆人,仆人居然在船上臭骂他,而且还围住他的船喧闹不已,直到松江知府出来调停,蔡国熙才逃出。
  这件事让蔡国熙颜面丢尽,他气急败坏,请病假回老家。1571年五月末,高拱向他伸出权力之手,升他为苏州、松江兵副备使(苏州、松江军区副监察官)和苏州、松江按察副使(苏州、松江地区司法副监察长),嘱咐他:“你复仇的机会来了,有多大仇都可以报。”
  蔡国熙心花怒放,一到松江府,就下令说:“凡和徐家有仇者都可以上诉。”徐家本来就不干净,这么多年积攒下无数仇人,于是告状者把蔡国熙的办公衙门变成了市场,每天都人来人往。
  徐阶一家无可奈何,张居正去信给蔡国熙说:“凡事都应该有度,有人牵牛踩了你家白菜,你难不成还要让人家把一头牛赔偿你损失吗?”
  蔡国熙不认理,只认心,因为徐阶对他说过“心即理”。他煽动徐家的仇人围困徐府,从前给徐家送过礼的,现在居然讨回,并且还要利息。徐家三位少爷忧伤不已,徐阶唉声叹气。1571年九月,徐阶在门外闹哄哄的情况下过了大寿。张居正之前来信祝他生日快乐,自称现在内阁高拱像个炸药,他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虽然特别想维护老师的利益,却噤若寒蝉,望空惆怅。
  张居正虽这样说,但仍然在关键时刻鼓起正气维护徐阶。蔡国熙是个辣手人物,先用群众路线将徐阶一家搞臭搞得没有脾气,然后突然下令审判徐家三位少爷的不法行径。徐家三位少爷当然不是好鸟,种种罪证几乎淹没了蔡国熙。蔡国熙迅速判案:徐璠、徐老二充军,徐老三削职为民。至于徐阶,蔡国熙想等等,一来是有太多的朝中大人物为他求情;二来,他知道高拱把徐阶恨入骨髓,不如把已毫无反抗之力的徐阶交给高拱处理,这应该是高拱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礼物。
  徐阶一家老小围在徐阶脚下,抱头痛哭。徐阶的心都要碎了,老泪纵横。他脑子里只有两个人影在来回游荡,一个是高拱,另外一个是门生张居正。
  他希望高拱能手下留情,但这太有难度,所以他希望张居正能出手相助,无论阴谋还是阳谋。
  张居正总算出手了,但不是为徐阶,而是为高拱。
  张居正拉偏架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不是句空话。就当高拱在内阁不可一世时,有人已准备向他开炮。此人叫殷士儋,山东人,相貌堂堂,人高马大,讲话声若洪钟,肚里也有点货。殷士儋和张居正是同年,还是朱载垕做准皇帝时的讲师。赵贞吉被高拱挤出内阁后,殷士儋看着北京的天边未收的乱云,浓妆的彩霞,不禁心潮澎湃。他想,高拱、张居正、陈以勤都曾是朱载垕的讲师,他也是,这三人都进了内阁,他也应该进内阁。
  他找高拱商议此事,高拱当时已有人选,所以冷淡地拒绝了他。殷士儋气咻咻地对高拱说:“但有绿杨能系马,处处有路到长安。”
  高拱冷笑,他以为殷士儋在吹牛。但1570年十一月,殷士儋真就仰着脑袋,蹭着地皮走进了内阁。
  高拱事后打听,原来是太监陈洪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高拱不禁叹息:太监这玩意儿的力量真大。陈洪为何要帮殷士儋,史无记载。不过可以猜得出,太监这玩意儿,送点钱和谄媚,就足以让他们效劳。
  殷士儋进内阁后,高拱正在搞李春芳,搞掉李春芳后又开始搞徐阶。殷士儋冷眼旁观,血丝骇人。1571年冬天,高拱正准备提拔他的好友张四维,突然有御史弹劾了张四维。张四维虽未得到惩罚,但入阁的事就只好先放一下了。高拱环视众人,发现殷士儋正在得意扬扬,他当即断定殷士儋是幕后主使。
  目标既已确定,高拱的下一步自然是开炮。他的数名言官纷纷弹劾殷士儋,说他是靠太监进的内阁,这种阉人推荐的人怎么可以参与国政?殷士儋答辩说:“要我入阁的圣旨是皇上所下,你们这是欺君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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