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师:张居正

第24章


  虽然很同情徐阶的遭遇,但对于徐阶的这段话,张居正却无法苟同。渡过艰难困苦之后,应该是越挫越勇,拉起大旗重新上路,他张居正就不能把得失利害当作梦幻泡影。自他第一天进内阁,就从未想过要放弃政权,他要实现伟大抱负,就绝不能失,只能得!
  但“失”太易,“得”却如登天,尤其是在高拱这座大山前,张居正所受到的压力如五岳压顶。
  1572年四月,高拱和张居正坐在内阁中。高拱死盯着张居正,突然问道:“坊间说,你处处维护徐公,是因为收了徐公的三万两银子?”
  这是个晴天霹雳!徐阶案虽然结束,但高拱已把张居正当成最大威胁,个人友谊在政治面前,不值一提。听到高拱这一问,张居正先是震惊,突然就大激动,站起来又是发誓又是痛哭,说不可能有这种事,否则他愿受法律制裁。张居正这番戏剧性表现把高拱震住了,他站起来,假惺惺地安慰张居正:“谣言,你别激动,我不信啊。”
  张居正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高拱突然又说:“太岳啊,内阁太冷清了。”
  张居正看向高拱,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高拱拿出药:“我想请高仪入阁。”
  张居正知道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他说:“高公说是就是。”
  1572年四月末,高仪入阁,这位高拱的同年、礼部尚书,为人木讷,性格温和。据说高拱和高仪私交甚好,张居正意识到,高拱这是找帮手啊。
  可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因为高拱自殷士儋和徐阶事件后,威望大降,部分官员对高拱已有腹诽,渐渐把目光聚焦在张居正身上。
  高仪入阁不久,尚宝司(管理玉玺和百官牌符)一把手刘奋庸突然上疏条陈五件事。刘奋庸认为朱载垕已大权旁落,“权奸”蒙蔽皇上,朱载垕应该振奋精神亲政。
  这当然有所指,高拱怒了。还未等他发泄怒气,吏部言官曹大埜出奇制胜,弹劾高拱有十件不忠行径,其中“擅权”“贪污”最让高拱怒火中烧。他在内阁咆哮:“谁,到底是谁?!”
  高仪用手拄着下巴看着棚顶,张居正沉默不语。高拱把一双拳头砸到桌子上:“给我反击!”
  他的言官们分三路披挂上阵:一路猛攻刘奋庸,说他动摇国是;二路猛攻曹大埜受人利用,倾陷元辅;第三路对刘、曹二人同时进攻,说两人狼狈为奸,诬陷内阁伟大领袖,罪该万死。
  朱载垕有气无力地坐在龙椅上,晕头转向。他最近一直生病,一直难以痊愈,听着下面的人辩来论去,脑子里像进了无数只苍蝇。他魂不守舍地问高拱:“你以为如何?”
  高拱回答:“应将刘、曹二人逐出朝廷。”
  朱载垕点头说:“好。”
  高拱看向张居正,张居正如大理石一样。
  “太岳啊,我告诉你个秘密,”回内阁后,高拱得意扬扬地对后进来的张居正说,“刘、曹这两头猪不自量力,胡说八道。我开始想不明白,后来啊,有人告诉我,刘奋庸是愤愤不平,因为他是皇上做太子时的裕王府官员,大家都升了,只有他沉沦,所以他抽风似的咬我一口。但曹大埜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张居正看了高拱一眼,轻轻地“哦”了一声,说:“愿闻。”
  高拱笑得花枝乱颤:“这小子背后有人指使啊。”
  张居正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曹大埜所说的十件事,都属无中生有。高公高风亮节,人尽皆知,怎么会贪污,怎么会擅权,更怎么会和江湖骗子(邵方)、内官勾结,夺首辅位呢!”
  高拱脸色突变。张居正知道他动了杀机,他知道自己还不是高拱内阁的对手,但他不会像陈以勤那样被吓跑,不会像李春芳那样被赶跑,也不会像殷士儋那样拂袖离去。因为他是张居正,他“愿以身心奉尘刹,不于自身求利益”,对于政治,他只有争取,没有放弃,只有前进,绝不后退,要死也要死在工作岗位上,轻伤不下火线。
  然而,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坚定决心,却未派上用场。因为1572年五月发生了重大事件,把忧伤痛苦的明帝国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就是朱载垕的死亡。
  第二部 拯救帝国
  
第七章 首辅张居正
  冯保崛起
  张居正与高拱在内阁剑拔弩张时,朱载垕正在后宫几个妃子身上发愤图强。自他继位以来,在女人身上倾尽全力就成了他的人生功课。权力是春药,吃多了肯定出事。1572年三月,朱载垕就已得病。两个月后的一天,他强撑着上朝听政。高拱在下面吐沫横飞,突然看到皇上站起,嘴里絮絮叨叨,走了几步,嘴角就不安本分地抽动起来,孱弱的身躯向后直挺挺地倒下去,在他身边的内侍冯保慌忙向前扶住。张居正年轻反应快,也迅疾上前。两人看着怀里的朱载垕时,已是脸部变形,眼神游离。这是典型的中风,一干太监忙慌将其扶入后宫。
  高拱、张居正和高仪在内阁惊慌失措,不知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半个时辰后,内监传旨内阁大学士到乾清宫。张居正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大事不妙。如果皇上缓过来了,只需告诉内阁一声,根本不必要大学士们觐见。带着有生以来最大的焦虑,张居正和高拱、高仪走进了乾清宫,来到了朱载垕的龙床前。
  张居正料想的没错,朱载垕是活过来了,可却如遭了瘟一样,毫无生气地斜倚在龙床上。他身边站着皇后、李贵妃和太子朱翊钧,还有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的太监冯保。冯保整个脸上都是泪,精致而适时地啜泣着。房间里环绕着他忽低忽高的呜咽,更增添了沉重感。
  朱载垕的死鱼眼看着三人,动了动嘴唇,呜啦了几句,高拱和张居正、高仪急忙跪下。朱载垕又呜啦了几句,三人面面相觑。冯保翻译道:“皇上说,你们三人以后要辛苦些,太子还小,请以后尽心辅佐。江山社稷就靠你们了。”
  高拱听到冯保尖声细语的翻译,也顾不得厌恶了,微张大嘴,哇的一声哭出来。他是发自肺腑,朱载垕是他在人间最尊敬的人。现在,这个赋予了他无限信任和权威的人将离他而去,他如何不伤心?
  他一哭,张居正也是悲从中来。朱载垕在位的这六年,放任权力给内阁,虽然他张居正从中并未得到实惠,可比起朱厚熜时代,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时代。毕竟高拱在搞政治斗争的同时未忘记治理国事。如今这位给内阁带来荣光的人就要走了,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于是,他也默默地流下了泪。高仪也跟着高拱哭。冯保哽咽着劝三人:“诸位大学士不要哭,这里不是哭的地方。你们听旨。”
  冯保取出圣旨,念道:“朕嗣统方六年,如今病重,行将不起,有负先帝付托。太子还小,一切付托卿等。要辅助嗣皇,遵守祖制,才是对于国家的大功。”
  太子朱翊钧哪里是“还小”,简直是“太小”,1572年时他只有十岁!高拱三人从乾清宫出来后,高拱号啕:“十岁的太子,怎么能治天下啊!”
  这话并非不敬,而是因高拱深感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才出口的。张居正慌忙搀住摇摇晃晃的他,语气冷静地说:“高公,小点声。”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把沉浸在悲伤和绝望中的高拱刺醒,他环顾四周,见除了如树桩子的哨兵外,空无一人。他叹息,拉起张居正和高仪的手,握紧了,嘴唇因悲痛而发抖:“就靠咱们了!”
  张居正坚毅地点了点头。高仪眼眶发红,不置可否。三人回到内阁后,各自想着心事。高仪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他自进内阁后就开始生病,是真的病。他本来想过几天就和皇上请辞的,可却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张居正早已从忧伤中逃离,正思考将来:十岁的太子、年轻的皇后和更年轻的小太子母亲李贵妃,还有玉面太监冯保。
  高拱也从忧伤中醒来,他也想到了张居正所想到的那些。当他想到冯保时,心上一震。他霍地站起来,像发现了史前怪兽一样地看着张居正。
  “太岳,为什么是冯保,孟冲呢?!”
  从高拱的思路说,他的这个问题的确是个问题。当时的冯保是内廷最大权力机关“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而孟冲则是掌印太监。这两个职务表面上看是并驾齐驱,实际上,秉笔太监替皇上写完处理意见后,必须要掌印太监盖皇帝玉玺,没有玉玺,秉笔太监的一切批示都没用。也就是说,从黑市地位来看,掌印太监比秉笔太监要高。朱载垕颁布遗诏,掌印太监居然不在!
  从张居正的思路来说,高拱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冯保是小太子朱翊钧的玩伴,朱载垕把小太子交给冯保远比交给孟冲放心。况且,他自己的遗诏,纵然孟冲不在,还怕孟冲不盖印吗?
  张居正觉得高拱是小题大做,一惊一乍。大概是多年来政治斗争把他搞得太敏感,高拱认为,这是件异常严重的事,因为他有难以启齿的隐情。
  这个隐情就发生在三年前。三年前,他靠内监陈洪、孟冲和滕祥卷土重来。他回来时,掌印太监空缺,在朱厚熜时代就已做到秉笔太监的冯保想顶补,可高拱为了报答那几个阉人,强烈推荐陈洪。冯保就此记了高拱一笔。一年后,陈洪出缺,冯保以为该轮到自己了,可高拱又把孟冲推上来。冯保七窍生烟,孟冲当时是皇家厨房的职员,根本没有资格做掌印太监。冯保因此和高拱水火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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