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历历

25 棉衣(7)


第二天沙新没有来,但妈妈几乎要24小时呆在这里,每次似乎还带着其他人来,但左左从来见过那跟妈妈来的另外一个人是谁,她拒绝跟妈妈说话,不回答她任何问题,只是在她走后每个夜里加紧了封闭墙的修筑。她已经不再跟陈昂做任何交流,只等封闭墙完工与他同赴黄泉了。
    第五天。
    黄昏大雨中,5层老居民楼漆黑的地下通道尽头7号地下室内,一个被脚环拷在墙下抽水泵上寸步难行的男子,正绝望看着面前被水泥青砖密封到只剩下一个可供人平躺爬出的洞口。
    这时洞口突然传来沙沙的爬动声,一个瘦小男孩趴在洞口外面,将一只细瘦的胳膊伸进来,举起一个大大的足矣卡断脚环铁链的老虎钳,男孩低声喊着:“给你!”一边竭力往里伸展胳膊,男人趴在地上憋红了脸探身去抓那钳子。
    与此同时,在5层7号主卧地上,神情憔悴蜷缩在墙角儿的左左缓缓睁开眼睛,哈欠着擦干泪痕坐起来,从小厨房端出一盘饺子,一保温杯热茶,打火机,放进一个大袋子里提着,摸黑下楼走进地下通道来。
    老虎钳离男人就差丝毫距了,但双方已拼到极限无法再抵近,同时他们也都听到了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男孩紧张的侧耳辨识着脚步方向,手一抖老虎钳咣当掉在铁皮地面上,脚步应声而止,地下室陷入可怕的静寂中。
    “沙沙,沙沙……”似有若无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像有人匍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爬动,又好似挥着大棒静待猎物上钩的狩猎者激动的喘息声。
    “嘟嘟!”随着两声轻微的鸣叫,一簇天蓝色光亮萤火虫般在地下室拐角处闪了下,仅就这一下也已看清,是刚才那个男孩已经爬到了地下室通道出口,光亮是他是口袋里的手机发出的。他慌乱按掉手机,极速蠕动着。
    砰!像灿烂的烟花,一团火焰在男孩身后赫然绽放,匍匐在地的小男孩整个人都被笼罩进这团火焰的光亮内,但这火焰同时照亮的还有一个横抓着把雪亮铁锹,披头散发满面怒容的左左,火焰正来自她另一手中的打火机。
    电闪雷鸣中的院子里,扛着铁锹的她追到被荒草缠绕倒地的男孩面前,男孩惶恐的看着那雪亮的铁锹倒退着。
    在狂怒的左左眼里,那孩子渐渐变成陈昂的样子,他在晴川河边忧郁的样子,他他犯病时痛苦欲绝的样子,在公司意气飞扬的样子,他冷漠的看着左左问她要多少钱才放他走的样子。
    远处风雨中有车疾驰而至,门尚未完全打开,一个头发灰白的妈妈跳下车跌跌撞撞冲过来扑打左左,却无论如何也扯不开她卡住男孩脖子的那双手,男孩的脸色由白变青紫……束手无策的妈妈抓起旁边铁锹朝癫狂的她砸去。
    吓傻的小男孩蠕动着爬到瘫坐在地的妇人面前,一老一小抱在一起泪流满面地看着满脸鲜血横躺在雨水中的她。
    历下区嘉信医院急救病房内深夜。
    空旷的街道上一个小小的男孩呜呜哭泣着从同样空旷的公交车上下来,落寞地独自走在前边,左左紧追慢赶的呼唤着他,总是无法接近其身边。
    追着他来到一个危楼地下室通道里,小孩儿的哭声似有若无,终于她找到了,那被遗弃在巨大垃圾桶旁边黑色袋子里的小男孩,他看见左左抽泣着竟然还伸出一对小胳膊对她咧开小嘴笑着,要抱抱。
    摩的在郊区泥泞的土路上颠簸了多久,左左抱着昏迷的孩子就哭了多久,直到司机打开门催促下车,脚一沾地她头晕目眩的栽倒了,随即上半身直立起来,眼睛直勾勾的四处寻觅凄厉的嚎叫着:“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不见了!求求你师傅快帮我找啊……”
    司机恐惧的后退着:“孩子,孩子,那不是在你怀里抱着吗?!”
    “没有,没有,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司机慌忙打开手机灯照左左双臂合拢处,她的胸前,孩子小脸白白的躺在那紧闭着眼睛。
    医院里挂号入诊,要办理住院手续,可是孩子没有户口,左左也没有足够的钱交住院费,抱着孩子到处苦求都没用,最后连呆在大厅都被保安驱逐,说会引起其他病友恐惧!
    万般无奈的她一头冲旁边的玻璃大阳台撞去,整个人被卡在一堆玻璃茬子中间横摊在外面的不锈钢阳台护栏上,要么收下孩子住院,要么她母子据此跳下去,其实不用跳,只要她挣扎一下就会砸断脆弱的玻璃掉落17楼。
    头疼欲裂的左左从噩梦中苏醒,发现自己浑身缠满绷带躺在雪白的病房里,那个她爱恨交加的男人,思之欲狂的男人陈昂,面目模糊的远远站在门口,左左心里一阵撕裂的痛楚,什么时候,他们之间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变成了冷如冰霜?他们曾那么相爱,她从始至终都把他视为自己的生命。
    看到左左醒来,他朝门口后退几步像看怪物一般,这时抱在左左怀里的孩子发出哇哇的哭声,陈昂立刻厌恶又恐惧的抬脚要离开。
    左左蹭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一边用力去掩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出声,一边对他竭力保证:“他很乖的从来不会无理取闹,真的,我保证以后他会跟我一起乖乖的听你的话,你要我们怎样都行,只要别,别……离开我们。”
    迈步出去了,在走廊还可听到脚步声,左左更加用力去按压住孩子嘴巴:“宝贝,别哭,宝贝别哭求你了!”护士,医生,还有保安都跑过来,他们纷纷要从左左手下抢走孩子!
    “不不不!我的孩子很乖的,求你们别带走他,求你们别抢我的孩子!”突然,陈昂再次从门口出现,朝左左母子跑来。
    “他想起我们从前的恩爱了,他终于想起来了,他不是不爱我了,只是暂时忘记了我跟孩子,他现在想起我们了!”左左不再挣扎,眼看着他过来高举起一只手。他的手臂,曾经温柔温暖的被左左枕着手臂夹带着巨大阴影朝她头顶落下来,“嗡……”左左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她最后的意识中听到儿子嘤咛声,她蠕动嘴巴想说:“宝贝,别哭。”可是声音只在她的胸口,大脑里盘旋回荡着渐渐消失。
    左左从幻梦中醒过来时,病房里静得都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窗外如水的月光在微风下将硕大的梧桐叶子在窗玻璃上打碎又复合,她突然想起很小时,妈妈拿着古老的书在昏黄灯光下教她跟弟弟背诵古诗词的情境。
    她总是反复背诵那些诸如:“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归故地,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弟弟则总是意气轩昂;“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左左抚摸着趴在床边沉沉睡去的妈妈头发,几滴泪落在上面。妈妈惊醒爬起来看到她苏醒了,几乎哭出声,叫来医生护士。
    左左看着四周好久,才茫然的问道:“这是哪里?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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