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之书

  陶乐希慢慢地向后倒去，过去的日子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含着笑充满感激，天上的阿母也为她感到欣慰吧。这次，总算没有白活，能够相遇，真是太好了……
  “不！”
  一只布满伤痕的手自紧紧束缚的神力中挣脱出来，将陶乐希稳稳挽住。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巨响，不可逆的神威之力竟然被突破。
  浑身冒着红色火焰的男子，有一双血红的含着泪的眼睛，他缓缓收拢臂膀，像以往那样拥抱自己最爱的女人，伏在她的耳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不准死，不然，我连你心爱的世界一起毁灭，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愿望之书》 文/亦落芩
  ?
☆、第二十章 My Wish 下
?  一片漆黑。
  他悬浮在静止的无垠中，和以往一样，又回到了封闭的空间里等待下一位宿主。
  不过，这一次，永远也等不到人来唤醒他了，因为世界已经不存在，连同陶乐希的尸体一起被他摧毁。
  魔法无法改变人的心意，也无法挽救生命，却能诅咒一个人长达千年。在这漫长孤寂的旅途中，陶乐希的灵魂早就破败不堪，能坚持到这一世已经是天神保佑。她没有下辈子了，一旦停止心跳便是永恒地消失，灵魂碎裂化作尘土再没有轮回。
  而他是一切的起因。
  宁可她知道真相，宁可她恨，怀着对他的恨生活下去安然度过最后的几十年，总比为了救他彻底灰飞烟灭的好啊！
  大魔法师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不止，不能呼吸了，有什么东西梗咽在咽喉，他用力地咳了一下吐出来的竟是一团血。仿佛心脏被搅碎，五脏六腑翻了家。他从来没有意识到，总是扮演着混世魔王看遍人间冷暖的自己，也会有懊悔到生不如死的一天。
  这是罪孽啊，在这片永无天日的死寂之中，再不会有人用温柔的声音呼唤他了，再不会有人……
  “醒一醒，客人。”
  感到身子被人轻轻地推着，大魔法师动了动眼皮。
  “哎，我说客人，睡在这里会感冒的，很困的话进来喝杯咖啡？”
  的确感觉有些冷，他闭着眼拉了拉风衣，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勾起了一段不太好的回忆，眉头深深皱起。
  “客人？”女人不依不饶的声音再次响起，这种誓不罢休的劲头到和她有几分相像。
  大魔法师不得不醒了。此刻他正坐在拐角咖啡店的露天藤椅上，头顶的天空一如往常灰暗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雾都特殊的腐败味。
  刚才那种比死还痛苦的感受难道是……
  做梦？
  太好了，他没有遇到过她，她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孤单而悲伤地活着。
  又或许，她只是在梦境中出现的虚幻的人，因为他总是担心忠实地执行着人类愿望的自己，有一天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蓝色的眸光渐渐沉静下来，最后落在咖啡店门口的布告栏上：老板去世，所有咖啡半价招待。
  大魔法师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戴上厚重的礼貌礼帽，转身就想走。一只女人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摆，那是一只指甲修的相当整齐，白皙又结识的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他漠然地扫了眼，说道：“放开。”嗓音清朗，却像是裹着冰。
  女人豪不介意他的冷淡，笑盈盈的眸子里承着不同于湿冷天气的暖意。
  “您就是我先生说的那个客人吧，每天总在这个时间来，一身贵气，只点最便宜的每日咖啡。”
  每日咖啡最便宜，用的都是些快过期的咖啡豆，但是老板是个手艺好的人，他会用几种不同的豆子调配出独一无二的每日咖啡。大魔法师不禁想起，老板说过，明天来的话，又会有新口味了。
  不就是今天吗？他死的后一天。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定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被熟客害死。
  “客人，我先生说，你是个好人，只是碰到了不好的事。人人都会碰到糟糕的事，别灰心，”她自说自话，阿沙力地拍击他看上去僵硬异常的肩膀，“和公爵对抗总有这天。比起连累好人一起死翘，还不如一个人没有痛苦走得好。我先生没有责怪任何人，如果不是成了反对党人，他其实只想经营一家让人在阴天里还能些好心情的小店。”
  大魔法师的确不准备去理会那女人的，也不愿意去更多了解被他杀害的老本背后的故事，但是她又说了一句话。
  她说，嘿，这不是你的错。
  有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温馨舒适的小房子里，灶头上的鸡汤嘟嘟地冒着热气，桌上留着喝到一半的奶茶，她义正言辞地向白百抗议，用最温柔和包容的善意宽恕他的恶行。
  从一个陌生女人的笑容里，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宽慰，和一点救赎，甚至还有一些幸福的残存。
  “进来吧，客人，先生特地为你准备好了每日咖啡，是新品种哦。”
  大魔法师木然地跟着系着围裙的女人走进明亮的小咖啡馆，里面亮得叫人睁不开眼，明明是阴天，明明是清晨，咖啡馆里却有如此光明的感觉，仿佛这些光线来自于天堂。
  他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睁开眯着的眼睛。
  “大哥哥，我还以为你要睡很久。”小小的声音从他鼻子底下传来。
  见他终于醒了，小男孩这才把支在两人头顶的破旧大伞收起。阳光一下子将他的身形包裹，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大魔法师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听说您是来找卢克爷爷的。”
  大魔法师勉强收起慎人的威仪打量眼前的小男孩。他还记得那个曾经如小鸡般跟在他身后的小家伙，当时也是这么丁点大。可惜，不在了呢，说过要等着他回来的那个小家伙，最后也不得不依照生命的规律葬于黄土。
  只有他被留下了，被时间都抛弃的人。
  蓝色的眼睛在中东特有的骄阳下，显得黯淡不少，他讨厌暴露在光明之下，因为他是黑暗的魔法师。
  “大哥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男孩把他从户外的躺椅上拉起来，肮脏的小手满是砂泥和草削，大魔法师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挥开。他的目光流连在小镇繁华的街道上，种着白色小花的窗台，每家每户的楼房都显得殷实而富有，谁会相信几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贫瘠的荒漠。
  “卢克爷爷发现了石油，他是我们镇上的救星！”小男孩欢乐地说着，“但是爷爷一直说有另外一个救世主，比阿西穆德还要厉害！”
  阿西穆德是中东的英雄人物，几乎每本历史书都会提及他的光辉事迹。陶乐希曾经笑着说为什么他这么厉害还是没能有进入人类的历史。她不知道，人们都对死去的人有特殊的感情，因为他们不会再活过来，不会再创造新的故事，而对于活着的人，或许是因为还没到算总账的那天，他所做的事都不会被人记录下来，久而久之就有些遗忘了。
  真可笑，那他岂不是永远不会被人记者，无论曾经做过多伟大的事。
  “到了！”
  小男孩推开一道篱笆的围栏，顿时，一股花香扑鼻而来。白色的花不计其数，随风摇曳，乍看之下仿佛是白色海洋。大魔法师微讶，他认得这种花，不就是卢克手里捧着的那盆偶尔被他从战火的硝烟里救起的花么？
  仔细想来，一路上家家户户都种着这种花，容易被人忽视又不怎么好养的花。
  “米达兰克的花语是，不曾忘记的恩惠。”小男孩陶醉在迷人的花海中说道，“卢克爷爷一直在等一个人，可是后来他年纪大了，时常担心等不到，于是就开始种花，一开始只是一小片，过了几年突然到处都是米达兰克。他说，他不能等了，但是那个朋友如果来了，他会知道一直在有人等他，无论过了过久，这里永远是受了他的恩惠的地方。”
  原来，他没有被人遗忘，只是换了一种纪念的方式。大魔法师的胸口暖暖的，仿佛是每日陶乐希靠在怀中慢慢转醒的时刻那种柔和又带着眷恋的温暖。
  活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不被忘却。当他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的景色模糊起来。白色的花瓣飘飞，迷乱了眼睛。
  大魔法师知道，他又要去另外一个梦境，不断地从一个梦切换到另一个，每当感觉到一点点幸福的时候，这个梦就会离他而去。
  这次又是什么呢？他不禁有些期待。
  大魔法师缓缓地睁开眼睛，不敢相信就在刚刚那么短的时间里，他竟然睡着了。眼前背对着他的女人有一种天生的安逸气息，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她就跪坐在那里，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束起，面具被丢在一边，用来填充强壮身材的棉块和布条散落一地，没有被束缚的身体现出有些发育迟缓的女性曲线。
  “是谁？”
  柔和的女声响起，大魔法师的瞳孔瞬间紧缩，仿佛是被看不见的利刃刺中了心脏，不住地颤抖，剧痛中，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你是谁？”女人转过了身，面对他。
  不是陶乐希，但那张脸十分相像，大魔法师只是坐着就感到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和勇气，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片刻的宁静之后，女人的声音又在昏暗的房间内响起。
  “大魔法师，谢谢你。”
  “不！”他几乎要跳起来了，不要说感谢，是他害得她用时永世孤单，不要说感谢啊！
  她笑了，像陶乐希那般温柔地包容一切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