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

第104章


    笑意从冷寂云的眼角眉梢一点点沁出来,他闭着眼想,自己这许多年来劳心劳力,究竟都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活着,为了权势,为了父亲的遗愿,现在……大概只是为了换取一点像这样宁静自在的时光。
    他偏过头,主动吻了吻萧琮的嘴唇。室中极是昏暗,男人漆黑的瞳仁却在烛火掩映下亮得好似宝石,教人移不开眼。
    五更时分,两人尚在睡梦当中,外面忽然响起大动静。
    萧琮先被吵醒过来,掀开帐子望了望,饶是夏天日头升得早,这时候仍旧天色昏蒙,只隐约透进几缕熹微晨光。
    “楼里出事了?”冷寂云眼里带着睡意,也跟着坐起身。
    两人披上外衫,循声来到两墙之隔的跨院,只见门前吵吵嚷嚷,已聚集了不少人,几个侍从端着水盆剪刀麻线等物忙进忙出。许是听到声响,萧五、萧七也先后赶了来。
    见了这番阵势,萧琮心里略略猜到一些,先到一步的楚砚之对她解释道:“柳行半夜里临盆,我已命人请了产公来。等孩子出生少说还要几个时辰,有我和唐瑛在这陪着,不如先叫大家回去休息。”
    “起都起了,哪里还能睡得着啊?”萧七揉着两只眼,困恹恹地指着豫章道,“我大老远听见她大呼小叫,恨不得把整楼人都闹起来,还当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柳行要给她生娃娃。”
    豫章一脸焦急地在房门外踱来踱去,头发也来不及梳理,模样极其狼狈,听了萧七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我又没经历过这种事,看他又是喊疼又是流血,以为孩子有什么不好,才一时慌了手脚。”转而又咕哝道,“产公进去那么久,怎么还没有动静?”
    “生孩子就是这样,别急别急,等会儿给你生个大胖闺女。”萧七一副很懂的样子,挑挑眉毛,径自靠在墙上假寐。
    天色逐渐大亮,眼看着午时将近,屋里不但没有喜讯传出,反倒是柳行一声声叫唤惨得吓人。
    豫章急得趴在门上朝里面望,却什么也看不见,耐着性子又等了三刻,狠狠一跺脚:“不行,我进去看看。”
    旁人忙把她拉住,劝道:“女人可不能进产房啊,再等等,说不准这就生了。”
    正说话间,房门啪地一开,产公两手上还沾着血,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豫章一把抓住他,问道:“怎么样,生了没有?”
    产公支吾半晌,哭丧着脸道:“这孩子个头不小,还头上脚下反着个儿呢,怕是……不容易生啊!”
  ☆、第92章 冷公第子的禁令
天地间朦胧的雾气还未散尽,细雨斜织,带来入夏后难得的清凉。
    这样的天原该蒙头大睡,萧琮却不得清闲,一大早被几位掌门人拉进书房议事。
    “龙棠山精锐尽出,守卫薄弱,这是多好的机会?整整半个月,咱们窝在这毫无作为,萧楼主,你也同咱们交个底,冷公子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这架是打还是不打了?”
    说话的这位周掌门脾气急躁,竹筒倒豆似的讲完一席话,脖子憋得通红。
    这样的阵仗不是头一次了。萧琮坐在对面,抬手按着眉心,十分头痛。
    这段时间以来,冷寂云为了攻打龙棠山的事煞费苦心,可要让这些发号施令惯了的掌门人听命于他,也并非易事。
    起初,闲言微词不是没有,但往往还没传进他耳朵里,就先被萧琮压了下去。
    直到上个月,探子传回消息,苏枕河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阁中的精锐人马全数派遣下山,血阁总坛几乎无人了!
    众人心里头打鼓,料想其中有诈。
    这位血阁阁主的诡计她们是领教过了,上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声不响就围了南山苏家,又教趁机攻上龙棠山的门派吃了大亏。
    这事可还没过多久,眼下又要故技重施?
    这阵子,整个白道江湖忙着集结人马,动静颇大,消息也想必早被血阁的眼线传递回去。
    换了是旁人知道自己的脑袋被人惦记上,多少要做出些反应。先发制人也好,按兵不动也罢,那都在情理之中。
    苏枕河的反应却匪夷所思。
    她丝毫没把这场即将到来的恶战当回事似的,自顾自地调配人手,四处杀伐,不断向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发起攻击。
    看上去来势汹汹,却动摇不到白道武林的根基,反而掏空了龙棠山总坛的布防。到决战之时,血阁人困马乏,还有什么胜算?
    苏枕河的这番举动,与其说是杀伐,倒更像一个心血来潮的游戏,任性,却饶有兴味。
    各派掌门自诩阅人无数,此时也不由犯起糊涂。
    用冷寂云的话讲:“猛虎张口咆哮,我知道它要吃人。忽然示弱于人前,那不过是阴谋诡计,我仍然知道它的企图。可是现在,猎人的网已经悬在头顶上,它却视若无睹,撒欢似的乱跑乱跳,它想做什么?我不知道。”
    众人拿不定主意,向他讨计策。他思量再三,下令截断龙棠山通往主要城镇的枢纽要道,以探虚实。
    “血阁总坛占据高山险地,这样的地势虽然易守难攻,却最怕被人切断水粮供给。一旦水粮断绝,龙棠山就变成一座孤山,撑不住多久了。”
    但凡苏枕河还有人手可以调派,就一定会守住这两条至关紧要的命脉,绝不可能拱手让人的。
    被派出的各帮派弟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心里对这一战的胜利没抱多大期望。
    可万万没有想到,意料中的恶战竟然并未发生。由于人数上的悬殊差距,战斗甚至只持续了短短几天,她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住整个局面。
    血阁的俘虏很快被源源不断地押回朗月楼,缴获的兵器和布帛钱财盛在木箱里,载满了五辆马车。
    得胜归来的人们兴奋难抑,心想先前的消息看来不假,血阁果然不顶事了。
    众人暗地里摩拳擦掌,满以为冷寂云很快就会下达命令,朝龙棠山发起总攻。
    可是盼了一日又一日,转眼过去十来天,竟半点动静也无。
    不止这些普通弟子沉不住气,诸位掌门人的心里也不踏实。
    起初得知主持战局的人是冷寂云,她们就曾多有犹疑。毕竟是个男儿家,即使有过人之处,又真能肩此重任么?
    她们之所以答应下来,多半是看在萧琮的面子上。这时见他按兵不动,眼看就要错失良机,众人一面心里着急,一面越发确信了心中顾虑,暗叹一声果然如此。
    几家掌门私下一碰,约定了一同面见萧琮,设法说服她改变主意,最好由她亲自站出来主事才好。却没想到萧琮也固执得很,一丝一毫都不肯松口。
    几人没有办法,只好每天来拖磨她,一来二去,双方都渐失耐心,才有了今日这番争执。
    “到底是男子视短,难当重任啊!”长扬剑派的郑掌门长叹一声,背身立在门边,慨然摇头。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朝她使眼色。其余的人沉默不语,心中未尝不是同样的想法,可这话当着萧琮的面说,的确有失礼数。
    “郑掌门言重了。”果然,萧琮皱起眉头,声音也冷了几分,“大战在即,诸位掌门为此忧心也是人之常情,但这里毕竟是朗月楼。”
    几位掌门都是老江湖,几分眼色还是有的,相互望了望,心底已有计较。
    萧楼主回护夫郎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事已至此,总不能为此撕破脸皮。
    如萧琮所说,这里毕竟是朗月楼。像周掌门这样直来直去,亦或是郑掌门这样口无遮拦的人,也着实不多了。
    暂且揭过此节,气氛终于稍稍缓和,可是兜了一大圈,仍难免旧事重提。
    从清早谈到未时,各人心中都积压着火气,最后萧琮忍无可忍,气得拍了桌子,才算作罢。
    “这些人简直不通情理!”回到房里,萧琮先抓起水壶,仰脖直灌了几口凉茶,才跟冷寂云细说起经过。
    “贻误战机,不堪重任?”男人笑了一声,把棋盘上的黑白子分拣进篓里,眼睛抬也没抬,“这些剑客大侠每天在你面前编排我的罪名,看来也没什么新鲜话可讲了,来来去去还是这一套。”
    萧琮黑着脸,头痛不已,却说:“这些糟心的事你不用理会,有我挡着,她们不至于闹到你跟前来。”
    冷寂云执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她:“这样一来,你好不容易博来的好名声就都保不住了。”
    萧琮哼笑一声:“旁人能说我什么,昏聩无能,轻重不分,醉死在温柔乡里的软骨头?当我在意这些吗?”
    “我在意。”男人低着头拨弄棋子,滑落的发丝遮住了表情。
    萧琮愣了一会儿,垂下头低低地笑了。她今天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可是这一刻,竟然被他用三个字轻易地取悦了。
    她绕到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冷寂云喜欢这样的亲昵,往后靠了靠,单手覆在她交叠在自己身前的手背上。
    “算了。”他长舒口气,对她说,“答应她们吧。”
    萧琮没有讲话,可他清楚感觉到她的手臂微微地收紧了一瞬。
    过了好半天,身后又传来低低的笑声:“咱们的冷公子越来越大度了,连到手的机会都往外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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