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怎么办

52 可惜,没有如果


菜全部端上桌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曹菲菲还没换衣服,依旧穿着有些暴露的睡衣帮忙端菜。
    菜品很齐,有炖品、小炒、红烧、清蒸、浓汤,十几道菜肴列于餐桌,两个人吃显得太过奢侈,而且像是故意照顾菲菲的口味,所有的料理清一色都是清淡的,整桌菜都看不到一点辣椒。即使这样,菜色还是相当可观的,为了不让一桌子菜显得太单调,他还特意在一些需要放红辣椒的菜里放了些红萝卜丁。
    “不知道你的喜好,就都随便做了点,你就凑合着吃吧!”
    “看着就好吃。”曹菲菲唯唯诺诺的附和着,坐到王凡对面。
    “哟,忘了买酒了。”王凡啧了一声,遗憾道。
    “家里有,你等一下。”曹菲菲一溜烟跑进书房,拿出一瓶很有些年头的红酒。“用这个,怎么样?”
    王凡愣了愣,他本来想的是啤酒的,眼下也只好点了点头。
    曹菲菲替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拿起筷子夹了颗红烧狮子头,慢慢咀嚼。
    “怎么样,有没有当年学校食堂的味道?”王凡一改往日的冷漠,定定的看着她吃,眼神里发出奇异的光,好像在等待她的肯定。
    曹菲菲却在这样的目光中感到了莫名的悲怆。她知道王凡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对她,上一次他这样,他是为了跟她说:“菲菲,就到这里吧!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而这一次,他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昨晚菲菲向他哭诉的分手没吃散伙饭?
    想到这,她放下筷子。“王凡,你为什么没走,为什么又给我做饭?”
    “哦,我今天没什么事,反正我也没吃,就做了。”
    王凡说谎了,姨妈还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没事?
    昨晚他的确是太累太困,不知不觉坐在曹菲菲的那张巨型摇椅上睡着了,可早上不到七点,他的生物钟就把他叫醒了。他看了看还在沉睡中的菲菲,眼角还有泪痕,明明睡着了却还还拧着眉。王凡叹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就返回医院了。姨妈还是没有醒,呼吸很虚弱,医生告诉他,能不能醒过来就看这一天了。夏七月很快赶了过来,接着东子一家人也过来了。王凡很不习惯人太多,这样让人感觉好像要出大事一样。他安抚东子让他们先回去做事,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就可以了。夏七月坚持留下,于是两人一起坐在病房里的凳子上等待姨妈苏醒。
    等待分很多种,高考等放榜,面试等通知,求婚等答复。然而无论哪一种,都只是需要一个结果,一个痛快。王凡很希望姨妈能快点给他一个痛快,无论是醒过来还是就此长眠。他很讨厌现在这样,如同掉进了棉絮堆里,越翻腾,那棉丝就就越往身上缠,又痒又难受,偏偏又躲不开。
    病房外人来人往,医生、护士、病人还有探病的将这里隔绝成一个小小的世界,一个满是消毒水味道的世界,一个几乎看不到笑容的世界。
    王凡跟夏七月做了个手势,示意出去透透气。走到走廊尽头,他想抽烟,伸手掏打火机时不小心摸到口袋里的钥匙串,那是曹菲菲家的大门钥匙。曹菲菲家大门的门锁是要用钥匙才能锁门的,听说用这种锁的人大多谨慎。王凡一开始是想把门带上就走的,可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走到电梯口还是折回去,拿了钥匙,把曹菲菲锁在屋里。
    手里握着钥匙,王凡想起了曹菲菲昨晚对他的哭诉,还有早上睡着时脸上的泪痕,他原本沉郁的心情更糟了。正如他需要姨妈给他一个痛快一样,曹菲菲也需要王凡给她一个痛快。想到这,他重新走进病房,跟夏七月嘱咐了几句,就径直回到了七度空间。
    王凡替曹菲菲夹了一块鱼,看着她慢慢的吃。他有这样的习惯,越是焦虑不安,就越强迫自己镇定,这种强自镇定也可以是细心去做一件繁琐无聊的事,比如反复核对账目,比如做一顿丰盛的午餐。
    曹菲菲何尝看不出他的不对劲,可她满脑子都是昨晚的荒唐,想当然的以为是自己惹得他不自在。
    “你怎么不吃?”菲菲问。
    “哦,我吃。”说着,他又进了厨房,拿出一小碟特制的辣椒酱出来,酱香四溢,看得出他是用了功夫的。他夹了菜,放在那只小碟里滚一滚,然后才送进嘴里。曹菲菲没想到,他尽到了这种无辣不食的地步。
    “这辣椒酱是你自己做的?”
    “嗯,这种是最方便的一种,用花椒、醋、香油,胡椒粉还有一些其它调味料调制而成。我还会做很多种,有麻辣的,香辣的,酸辣的……”说到自制辣椒酱,王凡的话显然多了起来。其实菲菲不知道,做这些只是他怀念叶子的方式之一,他还有许多这种小习惯。
    他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曹菲菲已经伸手拿起了那只小碟,放到自己面前,学着他的样子夹菜蘸着酱吃。
    “诶,别,很辣的。”王凡连忙制止。可惜已经来不及,菲菲已经吃了进去,然后她就被这从喉咙口蔓延而来的热辣给呛到了,脸色瞬间涨红,咳了一阵,又喝了一大杯红酒才渐渐平复下来。
    “我都说了,辣,你吃不惯的。”
    “没事,你吃得了的,我都能吃。”
    “可是,菲菲。我喝不惯红酒”王凡眼神哀怨,语调轻浅。似乎是说红酒,又不只是。
    然而菲菲却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至始至终,王凡都没打算跟她解释昨天下午在商场看到的那一幕。可是菲菲需要一个解释,不然她会觉得自己会疯掉的。“你真的要跟她结婚?”
    王凡不置可否,只得低头不语。
    “可是你明明不爱她,我看得出你看她的眼神里没有爱,没有当年你看叶子时的那种眼神,你怎么能跟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呢?”曹菲菲继续质问。
    这回王凡有反应了,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跟他提起叶子了。他笑了笑,望着远处轻声说:“难得你还记得叶子,可是她死了,我仅有的执念也跟着死了。既然这样,跟谁结婚又有什么关系呢!难得七月不嫌弃我坐过牢,又对我好。我觉得我们俩很合适。”他不想撒谎,也许根本就没有撒谎。在夏七月没有告诉他自己有男朋友之前,他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尽管只是一霎那。叶子再也不能活过来,至少他还可以每天看着那双和她相似的眼睛安稳度日,这样已经足以。
    “我也不嫌弃啊,为什么,不能是我?”菲菲这样说着,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王凡诧异的望着她,第一次菲菲在清醒的情况下这样问他,王凡知道,她能说出口,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菲菲,你要相信我,不管我做了什么,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我希望你能快乐,幸福。只是这种快乐和幸福,我给不了你。别在再把时间耗在我身上了,不值得。”他的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就是要给菲菲一个痛快,也给自己一个了结。
    菲菲还想辩解什么,可话到嘴边,她又停住了。爱情和亲情一样,都不是你去争就会有的。王凡说他从没想过要伤害她,然而他做的哪件事不是在深深伤害着菲菲?可是正如歌里唱的,能伤害你的,都是你爱的。既然这样,她还能抱怨什么呢?
    她茫然的望着窗外,目光变得迷离,好似没有焦点,心里隐隐有些东西在慢慢的冷却,死去。她和王凡,从八岁一直纠缠到二十八岁,终究还是要惨淡收场了。也许事实上早就结束了,只是她自己不肯走出去,固执的以为还有希望。现在王凡坐在她对面,陪她吃这过期十年的散伙饭,然后狠命的揭开那道菲菲自欺欺人的疮疤,告诉她,别再把时间耗在他身上了,不值得……
    菲菲回忆起他们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二十年感情纠葛,忽然想起了出事之前那个恩爱的夜晚,那是菲菲这么多年来从王凡身上唯一一次感受到甜蜜和幸福,可是那么短暂,以至于她还来不及回味就已经消逝了。菲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抬起头看着王凡,一字一顿的问,“大头,如果那一夜我们真的睡在一起了,你还会不会离开我?”
    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王凡还是一瞬间听懂了,沉吟了半晌,他答道,“不会,可惜,没有如果。”
    两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吃完饭,王凡就走了,留下菲菲一个人在客厅里发愣。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王凡出门的脚步声,电梯开合的声音,然后心里暗自计算着电梯下行的时间,接着想象着王凡走出电梯,走出公寓大楼,直至走出小区。菲菲站起身,走到卧房的阳台,看见了王凡的背影。他的右手还抱着大衣,慢慢的走在小区外的林荫道上。两边有些泛黄的法国梧桐树枝相互交错,连成半圆形,而他就是这半圆的中心。
    曹菲菲就这么怔怔的望着王凡越走越远,头靠着墙壁,无声的流泪。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终究无法得偿所愿。王凡要结婚了,他宁愿和一个他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女人携手走过一生,也不愿意选择菲菲。她忽然想起中秋节那天,赵敏送她回来后跟她说的话。赵敏信誓旦旦的说:“菲菲,别难过,也别气馁。不论品貌,学识,气质,你都甩那个夏七月好几条街,王凡不是瞎子,绝对不可能选她不选你的,你真的没必要自哀自怜……”
    她苦笑,赵敏和她都想不到,王凡就是瞎子,就像十年前一样。他的“瞎”让菲菲这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变得再无意义。
    像是感觉到有人看他,王凡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也看着菲菲,然后朝她挥舞手臂。脸上的笑,和他身上炫目的白,一瞬间让菲菲泪流满面。这一幕和她昨晚的梦何其相似,缠绕在菲菲心头这么多年的梦魇终于在这一刻回归到现实当中,倒是让她有一霎那庄生梦蝶的错觉,竟不知此时此刻到底是梦还是真,任何一种语言都表达不了这一刻对她的震撼。太神奇了,这是菲菲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梦境和现实的重叠。也只有王凡能给她这样的神奇感受。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忽然涌上心头,她朝王凡的方向喊了一声“等我”,然后就发了疯似的往门口冲去,冲到电梯口,电梯在十七楼下行,她等不及又冲到楼梯口,拼命的往下跑,她不能让王凡就这么走了,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说。
    她跑出楼道,跑过绿地,跑出小区,不顾一切,疯狂的跑,仿佛可以划破时空,跑回十年前。可是等她终于气喘吁吁的站在小区外的林荫道上,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柏油路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两排一望无际的梧桐树被风吹的婆娑作响,树叶随风飞舞。
    曹菲菲终于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路过的人只看到一个穿着睡衣,脚上还汲着棉拖鞋的长发女人在掩面哭泣,却不知缘由。
    三天后,曹菲菲结束了手上所有的业务,一次性用掉这一年所有的假期,一个人飞去了法国,那是她三年留学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王凡也带着姨妈的骨灰回到了骊山镇,准备后事。姨妈终究没能挺过来,于昏迷后的第二十三小时零八分,与世长辞。王凡不得不承认,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中秋节那天与夏七月一起去看她的时候。
    姨妈的葬礼办得异常简单,她本来就没什么亲人,到场的除了王凡东子,就只有福利院的一些老人了。东子嫌太冷清,说要请些和尚做场法事,姨妈一生悲苦,应该给她超度灵魂。王凡拒绝了,他说姨妈从来也不信这些鬼神,也不喜欢吵,就让她静静的离开吧!
    整个过程,王凡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甚至都看不出他有多痛苦。按照本地习俗送葬时是要求有人哭丧的,以示对逝者的不舍。王凡算是姨妈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了,本来应该是他哭丧,可他实在哭不出来,还好有夏七月。送葬那天,夏七月哭得悲悲切切,连王凡都辨不清她是真的伤心还是装出来的,烧纸的时候絮絮叨叨的,也不知到底在说什么。对此王凡很欣慰,也不枉姨妈喜欢她一场。
    “你怎么都不伤心?”福利院的后山竹林,耸立着并排的一大一小两座坟墓,一个潦草一个精致。夏七月正拿着树枝拨弄还没燃尽的纸钱。东子他们都回到了市里照顾生意去了,其他人也各自回去,只剩下跪坐在坟前哭哭啼啼的夏七月,和站在一旁静静出神的王凡。比较起来,倒是夏七月更像是姨妈的亲人。
    等待了半晌,都没见有人回答。夏七月抬起头,看见王凡正站在旁边的一座孤坟前,对着一棵翠竹发呆。
    “怎么了?”夏七月问。
    “这棵竹子当年才不过碗口粗细,想不到现在都长成这么粗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说着,他叹了口气。
    夏七月也看过去,从她的角度看,笔直的翠竹好像真的没有顶,直插云霄。她不解的摸了摸脑袋,当年,那是哪一年?随即她又会过意,看了看一旁的孤坟,问王凡,“这座坟是谁的,为什么不把姨妈葬到公墓,而选择这里?”
    王凡也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孤坟,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蹲下身抚摸着孤坟的简易墓碑,久久不语。半晌之后,他才答道,“是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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